挣不断的蓝线-- 上部




 
(00)--序言

(0)在国民党军队中的先父
(1)早行的桃花运
(2)夏夜的小树林
(3)手指在她的头发上颤抖
(4)我不知我在想什麽
(5)成熟了的我和她
(6)她要嫁人了
(7)邓小平,你好
(8)一条挣不断的蓝线
(9)为了我,她吵了两驾
(10)她开始躲著我
(11)小人精也拉我进了小树林
(12)为了我,她被打了
(13)小男孩的绮梦
(14)小两口打架不记仇
(14+)启事:
(15)我离开了,没有向她告别

 





挣不断的蓝线--上部 糟木匠









挣不断的蓝线(00)--序言


爱葛尼丝:

你好。

我写的故事是我的经历。我是在量客观地把我放在一个历史环境中去写。我不想把自己编造为英雄,也不想故意把自己写成混蛋。就象真实的我,既不是英雄,也不是混蛋。

故事本来从第一集写起。但后来发现,以前给一个朋友讲过一些有关我的父母的事,可以很直接地告诉读者,我的出生。这样就可以写出一个更完整的我。所以,我把我讲过的那些有关我的家庭出生的事,基本上没什么修改地插 到故事里,成为第零集。

你当然可以看到,第零集的风格与后面的故事不一致。我想过了,既然成为第零集,也就是前言了,这在文学手法上是可以被接受的。

而且,我不作修改,能使我的故事更真实。

我的故事不一定有趣,但我是花了心血的。我自己在找一条很艰难的路来走。因为我很清楚。成千上万的人正在那里搜肠索肚地编造故事,制造刺激。我没有必要把我自己也塞进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里。

于是,我别树一帜,用与网友互送伊枚儿的形式,来讲我的故事。

在语言的处理手法上,我一改过去的习惯,不再为文化程度不高的人造病句,用土话来把角色脸谱化。所以文中所有的对话都被尽量地规范化了,这样可以使读故事的人更能集中精力听我的故事。我力图用情节,而不是脸谱表达人物的性格,这样才能使我的这份作品更象“信"。

诚恳地期待你的回应。我将万分重视你的批评。

把灵魂放在光天化日之下,绝对是件令人尴尬的事。如果你对我的故事感到厌恶,我可以马上停止的。我不想强迫别人听他不想听的话题。


糟木匠
99-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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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不断的蓝线(0)在国民党军队中的先父

捷妮:

你好。

笑掉你的大牙啦,呆头呆脑的我,与“才思敏捷"这四个字会有什么联系。别笑我,早在少年时,很多人都爱用这四个字的词儿同我开玩笑。我相信,你看得出来,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话都不会说,何来有才?从刚懂事起,到现在,我都不太爱与人多说话。

我从小就是个十分渴望生活的人。你也绝对看得出,我内心对生活有著十分的热情。这种内心世界和外部面貌严重地不协调,你不会觉得奇怪?

过去我自己都不是太明白,後来我明白了。我想,造成我这种双重性格的主要原因有两个。

1。 我从小就希望能和别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生活。但我没有美好的童年时代,那是因为我的家庭出身对我的影响。

2。 长大以後,我很幸运地摆脱了家庭因素对我的影响。我懂事後,开始非常渴望异性的爱。我曾有过很多绮丽的,难以陈述与人的,对异性的幻想。可遗憾得很,我没有享受过谈恋爱的烦恼或甜蜜,不管是哪一种。

说来话长了。本来我们的约定,是讲叙第二个话题的,现在我想先简单地同你聊聊第一个话题,也许你会想听的。





「O」

我已去世的父亲,是黄埔军校的末期生,曾经抗战的国民党军人。我从小所受的歧视和不公平对待,对我後来的成长,倒有十分正面的影响(不懂,对不对)。说也怪,人对我的刻薄,倒成了我要求自己对人宽厚的源泉。

先父出生于一个颇还过得的农户人家。年少气傲之时,与人小有殴斗。就理而论,会读“吾日三省吾身"的人与赌徒交往已是大错,更何谈殴以老拳。为避家责,径自逃往汉口,适遇军校招生,竟投身南下了。这是实情,若日後读得相近的故事,说先父是为了抱负,投身革命而入军校,定是伪版无疑的了。

抗战中,国民政府第五战区驻湖北蕲春一带,先父任中校支队副(副支队长,相当于和平时间的副团长,这是出军校後的最低军衔,先父自出学校至退役,从未有提升,看来本人的不懂世故,是遗传所得也是无疑的了。)

家母是独生女,拥有一间银铺的遗产。过生活相当计较谨慎,不是个大度的人。随军住在司令部里,吃穿全用军源,一个小子儿也舍不得花。读过欧也妮。葛朗台么?

抗战在美国人的帮助下胜利後(和你学过的历史有出入,是不是?)稍明事理的人都卖掉家产,离开中国大陆了,而我那欧也尼似的先父和葛朗台似的家母,却破天荒第一次意见完全一致地花了一笔巨款,把驻军所在地旁边的一个穷村落,连土地带房屋全部买了下来。并荒唐可笑地给那个村子起新名“铁军村",以纪念并没有多少战绩可言的,後人硬是全盘不承认的国民政府的抗战。

村子是买下来了,动机自然全不一样。葛朗台似的家母,自然是沉浸入成为庄主的荣耀,虽然素不喜欢有欠与人,但眼看著属于自己的一片土地,花掉了手中的最後一个铜板,并略有举债,也倒心安;而欧也妮似的先父,却为能帮助昔日驻军地老百姓带来战後重建生活的生机感到自慰。

抗战後,先父到长江航运公司做督察员,薪资也不俗。却因偿债,生活过得十分清贫。家母曾数度催先父下乡课租,家父一因懒于跋涉,二因怜贫而未去。女人终是女人,家母虽然精明,却也给“租已收,业以偿还债务"而被骗过了。

先父家母的一生,日子过得十分清贫。土改末期,先父被押到武汉的一个区法院,接受“漏网地主"的审讯--到底大城市里讲“政策"一点--先父没有受到“这个家伙为富不仁,我们把他枪毙了好不好"这样的,大多数拥有一个村子级地主的待遇。

先父的为人厚道,在土改中救了他一命。本村的一位土改根子,向法院一口咬定先父从未向村民课一粒米的租,只是被人用一纸地契骗去了全部钱财,而原地主已经逃走了云云。我已经离题了。不用往下说了,我们都知道,那是个深文周纳的代。。。




捷妮,我在正扮演著一个不恰当的角色。我在性格上不喜欢沉闷的,悲伤的故事。如果我以上的话让你觉得厌烦,或是与你的历史知识和社会觉悟有出入,我必须向你道歉。我不想站在我的立场上影响你的思维。

我说过的话都不带有任何特别的目的。我只是把你当成一位朋友,说说我心中的话。我想尽快忘掉这个不愉快的话题。

我本性上喜欢飘洒的文笔。我知道以上我写的不堪卒读。

我不是个会讲故事的人。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忘了这些吧,为了明天。

我习惯在网上自称木匠。


糟木匠
99-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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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不断的蓝线(1)早行的桃花运

捷妮:

你好。

上次我说了一段令人伤感的故事。送出之後就有些不妥。我明白没有人真的喜欢听那些故事。本来打算下一次只讲轻松一点的事。读了你的伊枚儿,就把主意又改了。我看得出来,你是在和一个朋友讲真实的故事,那么我今天就给你接著讲我的故事了。

我会给你讲我自己真实的经历,我的故事可能不雅。

真故事往往平淡,因为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多巧合。事实上,我说真,也没法做到太真。我脸皮虽厚,但不可以不顾他人的隐私。

如果说上次讲的那些,在这个世界上有三四个人听过的话,这一次的故事你可是第一个听众(我知道一人不为众,但没有时间慢慢地找适当的词)。我没对任何人说过,连我的太太在内。我不知道会不会再有第二。





「一」

上次的枚儿里,我提到“我很幸运地摆脱了家因素对我的影响。。。",当时我并没想到,要为这次的话题作为线索。

世俗把男人受到女人的青睐叫做行“桃花运"如果你硬要说,对我,那也是桃花运的话。我的桃花运也行得太早了一点。

那时她正是情窦初开,是位团支部书记。我比她小两岁,我觉得她很好看。她和我正像典型的我们这年纪的人,在学校都没学到什么东西。我在爸爸妈妈的棍子下,多认过,多写过几个字,在一群笨蛋中较为突出。

她和一位医学院的工农兵学员,当然是男孩,开始通信。长话短说,我一开始帮她改错别字,再是改她的信,最後就是帮她造信了,她自己到最後也没有写出过一封像样的信。

那时候的情书,给现在的小青年读一读,一定以为是两只巡航舰上的传令兵在执行军务呢!她当然也让我读他的信。一年後,我觉得气味不对了。信越来越少,越来越短。

我开始引导她,开始劝谕她,更加卖力地为她造信,以挽狂澜于即倒!她失了理智,大概就是你误用于你自己的那个词。我当时的心智不是太成熟。可那时的我呀,自我感觉倒是幼稚地好得不得了,只到桃花劫来到,我才知道了我实实在在是完全不成熟。

天大的巧合。像所有讲这一类故事的小说一样。那一天,天也是像别的故事里描述的那么黑,也是象别的故事里描述的那么热。她约我到离开所有人都很远的一片小树林。我目瞪口呆!第一次,一个活生生的人,就那样面对面地告诉我,这是我们的最後一面,她要自杀!





还该往下讲吗?我不明白,我怎么会告诉你这些。也许是我们这辈子都不会真的见面。也好,网啊网,你给了我坦坦白白说话的勇气。

今天就说这么多吧,我现在的感觉很怪。


木匠
99-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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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不断的蓝线(2)夏夜的小树林



捷妮:

这辈子都不会见面,真是个不错的感觉。可以说一些面对面不敢讲的话。这种情况下,说真话是乎容易得多。

每次与你聊过後,都会改变我的主意。有些不敢讲的话,慢慢也敢讲了。感觉好奇怪,过去认定了是不可以讲出来的话,说出来後,人顿时觉得浑身一轻!

好吧,我的故事可以继续往下讲,不过,我可能会稍微用点写故事的手法,那就是让写出来的东西,可读性尽量地高一些。有些东西不好直说,或是太煞风景,我可能会用比较隐晦说法。事情发生的时间,我可能会有意地作些调整。有时候我甚至会移花接木。

别笑我这么认真。因为,我如果要告诉你任何一件事,那肯定是百分之百真实地在我身上发生过的。如果有那么一天,这些故事传开去了,我可不要像贾平凹之“废都"里的庄之蝶那样去和别人打官司,也更不想伤及无辜。

我的故事是真实的故事。不要猜我故事里的情节是从哪里抄来的。我自己的经历已是够丰富的了。我没有必要抄任何人。套句老生常谈:
如有雷同,实属巧合,哈!






「二」

上回说到她对我说,她要自杀,我一时竟呆住了。我心中虽然早就对会发生的事情有预料,但没料到她会想到自杀。

她咽咽哽哽,其声可哀:“那个混蛋,他玩了我,现在要扔掉我了。"

我不完全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当然也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

如果是现在的我,我会有一万种办法化解这种危机,而本身用不著陷进去的。

可那时的我,头脑一片空白。她由呜咽而转为嚎啕大哭。我用我那极为有限的见识,拼命想构思一组能让她先冷静下来的话。

我绞尽脑汁儿,尽可能想出一些我们都熟知的英雄,特别是女英雄:

刘胡兰,向秀丽?

李铁梅,李奶奶,阿庆嫂,沙奶奶,小常宝,卫生员,阿妈妮,吴清华,方海珍,江水英,柯湘?

郭凤年,铁姑娘战斗队,三八带电作业班?

在那八亿人民共享八个戏的年代,一位“知识青年",头脑里的全部人物,就是这么多!

可是,她们的光辉形象,在这个时候,好像对眼前发生的的事儿,起不到任何指导作用。

当然啦,我曾读过曲波的小说“林海雪原"。小说里面的卫生员叫白茹。在小说里,原有一段爱情故事的。不行啊,白茹这个人物没有被搬进样板戏里,就说明这个人物是有问题的。

还有一个“白毛女",可是,她被黄世仁那个了,和眼前事情的性质,完全不一样啊。

根据伟大领袖的教导,遇到天大的事,首先要做的是区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分清楚了是属于哪一类矛盾,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白毛女和黄世仁的矛盾是敌我矛盾,所以要枪毙黄世仁。而眼下,她是团支部书记,还是党的重点培养对象。他则是革命干部的儿子,正在医学院里为革命学习的青年党员。他们之间矛盾不论多大,都不是敌我矛盾。既然不是敌我矛盾,那就是人民内部矛盾了。

可怜的我从英雄人物和领袖教导中都找不到答案,正在搜肠索肚,忽地有了主意--

曾看过几部外国影片,那些影片既然是公映的,就是说没有什么大问题的。我于是模仿著电影里的方式,走近了她,轻轻地对她说:“别这样,别这样,"我的手就在她的头发上轻轻地抚摸起来。





好了,今天就写这么多,希望你能告诉我,你是否喜欢这一类的故事,其实我可以写的东西很多,不是非得就这个话题往下说不可的。我不想浪费时间,写一个你不喜欢听的故事,因为现在我在为你一个人写故事。我愿意尽我最大的努力,写你真正喜欢的故事。


木匠
99-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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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不断的蓝线(3)手指在她的头发上颤抖



捷妮:

谢谢你的鼓励。





「三」

当我的手指触到她的头发时,我感觉到她浑身一颤,哭声也戛然而止。我也像触电般地一抖,心虚地想把手收回。

我後悔我的孟浪和轻浮,担心会遭到她的责怪。还没来得及把手缩回,她却把她的头轻轻地靠在了我的一肩,一只手搭在了我的另一肩上。

她又开始抽泣起来。如果说刚才她的哭声是悲恸,而现在,那深含委屈的呜咽让人心痛。

“我没脸活了,"她说,“我被他玩过了,他不要我了,我没脸活了!"

她没有任何责怪我的意思。使我那恐惧般的紧张稍有了松弛。虽然心仍旧是猛烈地跳,但比刚才已经明显地平静了很多。

真是不可思议!在我的魂与魄总数的一半不再守舍的时候,她却能留意到我手指的颤抖,我真佩服她那女孩儿的敏感:

“你的胆子真小,"她似乎想笑。可是哭腔明显地夺走了她那勉强的笑意,“他的胆子好大,他的力气也大。。。"

我觉得我的脑袋正被充气,一万只小虫嗡嗡在飞。我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幌幌惚惚中,知道她在讲和他在一起的经过。

他告诉她,他在实习中好几次看过女人的私隐之处。他说他很喜欢她,他希望她属于他,他希望看看她那别人不能看的地方。他把她的衣服脱光了,她不是很愿意,但她的力气没有他的大。她在他假期中回乡的七天里被他脱光了四次,他教她怎样亲嘴,他给她看他那茄子般大小的东西,他反复地说他喜欢她,他要她让他试试。她对他说她不愿意。她对他说她也喜欢他,她告诉他她害怕。她请他原谅,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她使劲夹紧双腿,她使劲推开他,她几乎没有力气再坚持,如果不是隔壁有人说话。。。

“我真傻,"她喃喃自语,我始终没有说话。

“我真傻。我不该拒绝他。也许我让他很扫兴,我不该让他失望。我应该给他。他告诉我说,女人的这东西,迟早都是要给男人的。迟给是给,早给也是给。迟给早给,到头来都是一个给。"

“如果是这样,我真不如就爽爽快快地给他得了。那也许他就不会扔掉我,是不是,你说是不是呀?"

“啊,啊,"我被她从迷迷糊糊中摇醒。我发现我的心不再猛跳。

多年後,我听人说,男人的第一次,就是从心猛跳到不再猛跳。我的第一次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去了。我对此耿耿于怀多年,你会不会觉得十分可笑?如果你不在意,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怎样定义女人的第一次?

我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她的过错,想开一些。我说了一句给我留下了後患的傻话。我告诉她,我如果大几岁,我会很乐意娶她,我不会看不起她。

我被她紧紧地抱住了,四片嘴唇贴在一起。她问我,她的身上,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很光滑。





捷妮,今天就写这么多了。我不想套用人家写性爱的笔法,于是,我就从当时我真实的感觉著笔。

我在迷迷糊糊中,真的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所以,我就用了那种会令人生厌的手法,反复叠用“她,他,他,她"来表达我的无辜和迷惑--当然她更无辜,她更迷惑。

要当一个好听众也不容易的,我诚心地请你对我讲的故事提出质疑和批评。特别是,如果有任何地方令人觉得不真实。

我将很在意你的任何批评,这样,我可以为你把故事写得更真更好。如果有一天我的这个故事传开去了,你会由此而骄傲。


木匠
99-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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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不断的蓝线(4)我不知我在想什麽


捷妮:

要讲一个真故事的确不太容易。我不能没完没了地堆砌一些俏皮话来取宠,也不能无中生有地编造一些情节以哗众。情节上的平淡和乏味在所难免。

我想我能忠实地为你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地把我自己放回那个年代,给你一个那时候的我。

我的故事里没有英雄,也没有赢家。我在故事里会令人生厌,就像真实的我一样有时候令人生厌。你知道,我被那个时代所造就,也就忠实地为那个时代,有意无意地伤害著别人。





「四」

她双手捧住我的脸,十分认真地说:“我不在意你比我小,也不在意你的家庭背景。"

我怔了一下,说:“是的,我们可以做很好的朋友。"我的措辞十分小心。

我在分手的那一刻并不觉得难舍。远方的鸡叫声,把我从迷惘中彻底唤醒。原来树林中有虫在鸣;水塘中有青蛙在叫。

我丝毫没有睡意。我有突然捡了一块金子,可是找不到地方把它藏起来的感觉。

站在本我和本能的角度上,我有一种被甜蜜浸润的感觉。我发现乡音土语用来说悄悄话,原来竟是那样娓娓动听。在那短短的一夜,我竟
然学会了两年多来都没学会的地方话。

但站在自我和理智的立场上,我却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我耽心她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怕已经发生的事情会传开去,我甚至想请个假,躲回武汉。我觉得我用刚学会的乡下话与他交谈时,那腔调很滑稽。我觉得一切都不应该发生。

几天後,一个女孩儿在捞猪草时,淹死在那树林边的小水塘里了。那女孩从不捞猪草,那天是她的弟弟不在家。女孩的祖母告诉别人,女孩在离开家时,留下的最後一句谁也不懂的话是:“找了半天也找不到。找不到,我去顶缸好了。"

更有人活灵活现地说,在那女孩被淹死的几天前夜里,听到了女鬼的哭声。

那女孩儿的未婚夫哭得非常伤心,坚持烧掉了他和她买来准备为她做嫁装的全部衣物和布料。那未婚夫在那年年底兴修水利中,死于一次塌方事故。乡下人都说,是她舍不得他,招他去了。

这些谣言,也颇为流传了一阵。我对她说:“哪年不淹死几个人?哪年没有这样的谣言?"她半天没有吱声,後来才说了一句:“那倒也是。"我们以後没有再讨论这个问题。

淹死人的事件和我刻意的躲避,使我和她之间在以後的半年里,没有更亲密的发展。我还是在大多数时间里,保持著沉默,而她,却好像换了一个人。





捷妮,我会说普通话,武汉话,还会一种乡下话。现在有时我碰到武汉人,说起武汉话来都会结结巴巴,可那乡下话,却至今未忘。你说怪不怪?


木匠
99-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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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不断的蓝线(5)成熟了的我和她


捷妮:

虽然是在说故事,但也是给你的私人信件。你当然有完全的权力把我的这些信件转给其他任何你愿意的朋友读。

发表?这是写给你的枚儿,你全权处理好了。还有,我是在对你谈我自己,我不太在意他人的阅读口味。如果你要把这故事往上贴,去贴好了。笔名?用Tree好了,无关紧要。

但是,不会有很多人真的对我的故事感兴趣。大多数的人还是宁愿读些更富有刺激性的文字,以打发时间的。

继续讲故事吧。





「五」

是的,她变了,变成了完全另外的一个人。

应该说,我也变了。比如,我和女孩儿说话,再不会心慌脸红。我更宁愿听女孩说话,仔细听他们说的每一个字。我对女孩说话时的措辞更连贯,更符合逻辑,更有条不紊。我比一般人认得的字多,使我的这种变化,有一个好的基础。我发现有比以前更多的女孩,爱和我扯闲话,尽管我的话并不多。

如果说我的这种变化是内在的,缓慢的,一般人难以察觉的话,她的变化则是明显的,突然的,令很多人大吃一惊!

我不打算给她安一个名。我不能用她的真名,也没有必要制造一个假名。我知道这会给阅读带来不便,所以这里提醒你,要特别留意我的枚儿中的特指--“她"。

她比以前,话更多。说话的口气,也变得越来越横,越来越冲。她专横,霸道,不给别人插嘴的机会。加上她的措辞粗劣,很少有人能够忍受她。

当她对我说话时,却用不上她的优势。因为我的话本来就不多,所以每当要对我说话,她就只好无可奈何地对我另眼相待。

我尽了我的努力,试图影响她。我给他讲修辞,我给她读讲诗词,我给她讲故事,我给她讲逻辑。我告诉她,我喜欢她和我讲悄悄话时的那种语气和腔调。

她对我讲的一切都有兴趣。可是她的基础实在太差。一个连中央文件都读不懂的人,你能对她有多高的要求呢?

我对她的改造是困难的,然而她竟有意愿跟随我走对她来说是一条崎岖难行的路。

我对她有天真的幻想。正当我对她的改造有一点明显的成绩,她言谈中的措辞不再那么粗俗时,我的希望和努力却被当时那种特有的文化主流打成泡沫,冲得老远。

那年的秋天,我作为一个“可以被教育好的子女"的典型,被接纳为共青团员,成为她旗下的宣传委员;她为我取得的这份光荣,是直接依靠她那粗俗横蛮的游说得来的。

而她自己则是她的文化的更大受惠者。她成了有名的“作风泼辣,敢说敢做"的好青年,连串的骂人粗话都不会使她脸红,她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名无产阶级先锋队的战士。

那是个冲满了斗争的年代。有好多次,使她转败为胜的武器就是她所拥有的那种文化。她开始尽量温和地在我面前为她的那种粗暴的文化辩护。

我的感觉是,她的乡音,用于辩论,十分刺耳,难听。





捷妮,我今天写的这一部分很残酷。你知道,我不会无缘无故地往一个女孩儿脸上抹黑。她的影子,是那个时代的影子,你要理解她。


木匠
99-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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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不断的蓝线(6)她要嫁人了



捷妮:

你不要误解她,她是那个时代的产儿。她忠实于她的时代,所以我们不可以苛求她。然而,如果今天还有人醉心于奉行那种你死我活的文化,除了叹息,你还能说什么呢?

她有她的优点。诚实,刚直。如果谁可以把她放入某种和谐友善的文化中,她也可以是个温柔,人情味十足的女人。





「六」

那年的冬天,她在水利工地上,领著七百名扎紧了裤带的农民搬运土方。农民们在学大寨旗帜的指引下,往东边挖个大水坑,说是修建储水池。把土运到西边,把西边的水坑填平,说是改造冷浸田。

我到工地,去为学大寨的成果展览收集一些数据。在一片红旗飘扬中,大喇叭里正在声讨两个月前成了阶下囚的四人帮破坏学大寨的罪行,她则正在大声呵斥一个小老头儿。她的官帽儿虽然大了好多,但一见我来,便扬扬手,让那小老头儿去了。

大水坑挖得很深,三天後,那小老头儿死于一次塌方中。

“小老头"其实才二十九岁,好不容易说上个媳妇儿,那媳妇儿在要过门前的四个月,捞猪草时被淹死了。媳妇儿去了後,大家就说这小老头儿变得不太正常。

她整整两天没有说话。老乡们不可能不宽容,没有人需要对塌方的事件负责。我的材料写完後,她就把指挥权交给别人,我们一起离开工地,回家了。

也许是瘦,她显得清秀了好多。躲避了两次後,我找不出能躲第三次的理由,只好又和她在小树林里见面了。

家里人已经悄悄地告诉我,国家有关的知青政策会变,大学还可能会恢复招生。我曾两次有意无意向家里人提到过她,家里人对我的严正警告是坚定,立即的。

在小树林里,我事先准备好了的一套话毫无用处。因为,看来她根本没打算给我说什么。

我只好把原来准备作为结尾的话当做开头。她苦笑了一下,在我只说出“我很感"三个字後,就把我的话头给打断了。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其实我知道,你不可能喜欢我,我也不配你。我知道,这不可能。"她的泪水涌了出来,“我叫我自己不要想你,可你偏偏老跑进我的梦里。"

她抹了一把眼泪:“今天到这儿来只是想告诉你,我要嫁人了。"

“嫁人?嫁给谁呢?"我倒吃了一惊。两眼直盯盯地看著她。

“王书记介绍的,是个转业的排长。就是那个老是叫你帮她抄歌谱的“小人精",徐红红她堂哥。"

“那好,那好。"我含糊地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想今年秋天就结婚。我扔下话了,秋天就秋天吧。迟早都是那么回事儿。"她仰头看著天,再也没说话。

我们在那儿一直呆到天黑,又从天黑呆到半夜。我向她暗示我很饿,她点点头,表示明白。

我咽下一口口水,调过头,离开了。我走了十多步,回头看了看,她仍旧僵在那儿。





捷妮,事实上,那“小老头"是死在湖北省京山县境内的高关村。我参与过高关水库主坝的修补。那是一座四十九米高的水坝,塌方数次。“小老头"不是死于塌方,而是死于取土场的土崩。他的身体,被崩下的大石块压成了肉泥。收尸时是用吊车把石块吊开,用铁锹把肉泥刮起来,裹在一条床单里了。他不是我故事里的
主角,只好那么几笔带过了。

复旦大学坐落在上海市郊宝山县的五角场镇。在镇上一家影院放映电影“老井"时,我在流泪,可身边的一位女同学说:“会有这样的事?什么人都可以给社会主义抹黑!"


木匠
99-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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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不断的蓝线(7)邓小平,你好

捷妮:

我和她之间的关系,本来可以划上句号,那么这个故事也就完了。

我相信我们之间尚有好多其他的话题。可命中注定,你还得再用一点耐心,听我把这个故事说下去。





「七」

那年的春节特别热闹,春节後的主题是拨乱反正。中央文件,省委通知,县委指示,纸片像雪片;大会,小会,电话会,座谈会,茶会,酒会,会议像蚂蚁。县报上的报头跟著潮流。换上了华国峰的题字。公社小报的报头自然也要换。这桩差事,忙了我个昏头涨脑。

那位新主席,不但喜欢把几个傻乎乎的字到处提,还把我们的中国字也来了个大翻新!那次“文字改革",把中文教授弄成了半文盲,文盲仍旧是文盲,白字先生女士们终于出了一口恶气,满街贴的大标语都没几个人能懂。

我在那一段时间里很忙。接下来是春耕,下种,育秧,积肥,平整水田,插秧,灌水,施肥,除草,治虫。那秧苗儿,三月里下,四月里插,五月里青,六月里壮,七月里,四乡一片黄灿灿。七月八月,是断人筋骨的“双抢"。

头上是火辣辣的太阳,水中是肥嘟嘟的蚂蟥,地上是热腾腾的蒸气,我的心中,是没完没了幻想。

她的婚期定在十月一日,我和她见面时除了点个头,所有的话都已经是多余。然而命中注定我和她之间,有一条挣不断的蓝线。

八月初,武汉大学的查全性副教授,告诉邓小平,“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的16字招收工农兵学员大学生的办法,造成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人进入大学。大学教授必须向他们补习中学乃至小学的基础知识。大学完全成为补习学校,谈不上出什么成果。
。。

八月十三日,根据邓小平的指示,教育部在京召开了四十四天的全国招生工作会议,正式作出了决定:当年恢复高考。

查全性教授的呼吁和邓小平雷厉风行的决定,是我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点。我的这个转折,把她,一位待嫁在前的准新娘,拖入了人生的又一个漩涡。

家里人亲自跑来告诉我这个决定,叫我立即请假回武汉准备高考。

我凭著幼稚的自信,带著天真的笑容,冲进生产大队党支部书记的家。





捷妮,北京的一个决定,改写了我的人生,这可以理解。然而,波及到一个对上大学毫无兴趣,待嫁在前的准新娘,可见人生是多么脆弱。

我今天很小心地写出了过去的那一段我忘不了历史,是因为那段历史对我太重要。好在我这个故事不是打算印成书,拿到书店去卖的,花这么大的篇幅,给你重提那一段历史,我想你能完全理解我的用意。


木匠
99-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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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不断的蓝线(8)一条挣不断的蓝线


捷妮:

你曾问过我,如果把我给你的这些枚儿当做一个故事,这故事是不是应该有个名儿。在昨天的枚儿里,我写了一句“挣不断的蓝线"。我觉得用这六个字作为这个故事的名很贴。

我曾读过一篇小说“挣不断的红线"。红线,是指男女情缘。那篇故事,写的是一个女人对命运的无奈。

而事实上像我,自认为是一个刚强的男人,对命运,又何尝不是一样的无奈!所以,我把红字换成了蓝字。蓝色,代表著生命和命运。

在某种特定的文化下,你无法把握你自己的命运,要不然,这世上就不会有悲剧了。

“挣不断的蓝线"。 挣不断,哈。





「八」

支书铁青著脸,正在那里发火。原因是因为去年冬天平整土地成果的报告,没有其他生产大队的数字造得大,而今年化肥的分配,就是根据那些数字来的。俗话说,在自己家里骂别人,眼前正应了这个景儿。

两个会计,一个统计员,一个通讯员,老老少少四个乖儿子,被骂得一声不吭。我毫不知趣,上前就说了我要请假回武汉。

支书眼睛一瞪,并不问我请假的原因就粗口骂道:“你他口想拆我的台!眼下抽水抗旱,除草施肥,我他口连睡觉都没时间,你他口倒有功夫回武汉去闲逛!"

家里人等著我一起上路呢,我却在这里碰了个大钉子。我无可奈何地找副支书,他叹了一口气,说,本来不是什么大事,现在支书既然表了态,他就不便再说什么了。他告诉我,这是党性,是坚持党的一元化领导所必须的。

我又找了其他领导,有的说行,有的说不行。说行的,叫我先等几天,等支书的火气儿消了再试试;说不行的,劝我打消这个念头,支书这人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家里人责怪我不会看风色,好端端挺简单的一件事,竟弄成这个样。我茫然不知所措,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已很久没去的她家。

她是个忙人。离她结婚的日期只有四天,她才开始打点她的嫁妆。一见我,首先是一愣,然後满脸笑容,请我坐下抽烟,喝茶。虽然她明
知道我不抽烟。

对著满屋子人,我只说,我有急事找她。她又愣了一下,对我说:“还去那儿吧。"

于是第三次,我们相会在那树林里。不过这一次,是公开的,好多眼睛在老远盯著我们。





捷妮,到这里,你一定也看得出,我事实上是个非常笨的人。我不会说话,也不会办事。

请你在笑骂我的时候,要记住一点就是,我从来就不喜欢,也不善于用心计。

就像原谅一位古人一样,原谅我吧。


木匠
99-03-06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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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不断的蓝线(9)为了我,她吵了两驾


捷妮:

往下的情节,我不说你也知道。我一肚子事,根本就没心情去理会他人的眼光。

上苍生下你我他,照道理说,各人干自个儿的活,吃自个儿的饭多好。却偏偏又造就了这个有官有民,有等级的社会,弄出许多的是非和麻烦出来。

是的,往下的情节就理所当然地是那样了。可是,你猜得出也好,猜不出也好,我的故事还得按实实在在的经过那么继续写下去。





「九」

时间能抚平人所受的创伤,时间能改变人的一切。今天的她,没有那份矜持与羞涩。她举止大方得体,完完全全是一位成熟的女人。

她爽朗地打了个哈哈,打趣地说:“我才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事儿比我要出嫁做新娘子还重要。"她原本没这份幽默,她是想告诉我,她对我过去教她的那些东西,并没有忘掉。

我原想好了,先对她马上要结婚了表示祝贺,既然她这么说了,我就没有必要再寒喧,直截了当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高考?坐在教室里写写就可以去上大学?"她不解地说。

她说她还没有看到文件。不过她相信我。如果我说有这么回事,就一定是有这么回事。她又打趣地说,她不会像相信我这样去相信第二个人。

我接著告诉她,支书对我请假的粗暴回应,副支书和其他领导的意见。她听完後哈哈大笑起来。他叫我不要把支书在气头上说的话太过于认真。

她大大方方地在我头上按按,就像一个姐姐关怀小弟弟一样。她叫我回去把行李准备好,明天一早上路。

我高兴得跳了起来,抱住她,在她的脸上碰了一下。她轻轻地按了一下我的鼻子,脸上带著笑,摇了摇手指头说:“以後不可以这样了。"

我也笑了笑,吐吐舌头,连蹦带跳地走了。

黄昏时刻,她脸色苍白地到了我的住处。她首先问我行李收拾好了没有,她说明天一早一定上路。她现在要去公社去见党委的王书记。

我看著她的脸,轻轻地问:“吵了一驾?你和支书吵了一驾?"

“吵了两驾,"她苦笑了一下,平静地说。

她说天色已晚,去公社还有十二里路,她得马上走,赶路。我坚持要陪她一起去,她也没有十分反对。

在路上她告诉我,她到支书家时,小通讯员正在向支书汇报去年年终平整土地报告产生的过程。大家都知道,因为那次塌方事故,上级来人作过调查,所以在数据上很难造假造得太离谱。当时她是工地上的负责人。

她在支书家没有就我要求请假的事说一个字,只是对分配到化肥数量少的责任问题,拍著桌子大吵了一驾。

她随後回到家中,未婚夫来了。她告诉未婚夫,明天的结婚登记要往後挪两天。她说会来的及的,她请他的未婚夫原谅她,但他没有原谅她。他们吵了一驾,吵得很厉害。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站住了,没有往前再挪一步。





唉!不幸的我,不幸的中国人。

恢复高考的事儿,普通人九月底就知道了。十月初,中央正式发了文件,而正式上报则是在没人纪念的双十节之後。


木匠
99-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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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不断的蓝线(10)她开始躲著我


捷妮:

在邓小平恢复高考制度之前,招收工农兵学员,本来是有那么一条十六字方针的。但在中国,从来就没有一个真正的民主制度,所以,那十六字的方针实际上是一句空话。在那个时候,选拔工农兵学员的过程,实际上是各地大小官儿们权力较量的结果。

我并不是说,所有的工农兵学员都不好。我是说,产生他们的是一张有毒的温床。有人做过调查,百分之八十有工农兵学员经历背景的人,到今天仍旧怀念毛泽东时代。他们中有不少人,是今天中国改革的绊脚石。当然他们中也有不少人,是中国今天改革和生产的主要动力。






「十」

我站住了,她也停了下来。我看到,她的眼泪流了出来。我说,这太离谱,不可以这样。我拉她往回走,她站在那儿没动。

两个人在路中间站了一会儿,还是她打破了僵局。她沉静地说,没用,已经吵了两驾。现在回头,没有任何意义。她又说,现在去公社,已经不是只为了我,也是为了她自己。她告诉我,她得赢。她会赢。回头,她就输了。

她把输赢看得很重,我也觉得她说得有理。我不难战胜自己,默默地跟她走了,一路上两人没有再说话。

王书记不在。党委副书记给写了一张纸条,说是同意她和我去一趟武汉,找寻其他能弄到化肥的渠道。

在武汉,她找了在会议中认识的几个人,弄了几吨化肥。我则找了一套旧的七二年的高中教材。家里人找了几位老师帮我恶补了一顿。

等我返回乡下参加高考时,才知道她的婚事吹了。我找不到她。她托人送给我一张纸条。她叫我安心考试。她只是忙,她一切都好。

高考後,我找了她五六次。我知道她刻意地躲著我。我心里非常难过。我想给她写信,我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点著小油灯,又一次有给她写信的冲动。

有人敲门。门开了,就是我在前几次枚儿里提到过的那位徐红红。

红红一脸的笑,我觉得那是傻笑。说她傻笑,她并不傻,因为人家都叫她小人精。小人精首先研究了我桌上的小油灯:“怎么啦,买不到煤油?用柴油点灯,这烟挺大的。"

我把嘴歪了歪,做个笑样,算是回答。

小人精对我那沉默的习惯是清楚的,所以知道我不是冷落她,“你对我也太见外了。去年,你买不到肥皂,火柴什么的还来找我,别的忙帮不上,给你买几斤煤油还是做得到的。"

我的嘴又歪了歪。

她说:“有人造你的谣呢。我这些日子为你辟谣把口水都讲干了。要不是我呀,我堂哥早就把你打扁了。"

我一惊,慌忙说;“是吗?"

小人精撇撇嘴,笑道:“你以为我这么卖弄啊,跑三里地来就是给你说这个?我给你带好消息来了。我和你呀,哈哈,都是百里挑一!高考下榜了,只有我们两人被初选上了。"

小人精正在那里眉飞色舞,门又被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小人精的堂哥,他站在昏暗的灯光下,脸若冰霜。





捷妮,今天的故事全在你的预料之中,是不是。现实的生活也是这样,大多数只是在平铺直叙地在发生著。

故事里的生活和现实里的生活一样,boring.


木匠
99-03-07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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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不断的蓝线(11)小人精也拉我进了小树林


捷妮:

你想到哪去了?你以为我会挨揍?哈哈。这一次你错了。

我那时在乡下,从政治上时不时地受著歧视,但这种歧视迫使我说话时更加小心,思考问题更加慎密。所以在破格接纳我为共青团员时,王书记说:“那小个子青年成熟,有气质,应该的。"

王书记这番话,对我在摆脱家庭影响的问题上,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所以就一般而论,我在当时还算个有名有姓的人物。






「十一」

多亏小人精徐红红事先告诉我了,使我不至于太慌张。我神态自若地站了起来。那位堂哥并未理我,一把抓过小人精匆匆去了。

小人精的堂哥是公社教育革命领导小组的负责人。这次由他给初选上的人收集鉴定,整理档案。

三天後的下午,小人精慌慌张张地把我拉进那小树林。小人精说,她知道我和她那没成事儿的嫂嫂就在那儿约会,还说,那小树林是个约会的好地方。

拐了老半天弯,小人精才铺开正题:“你这回完了,你的鉴定给写得非常糟。你肯定不会被录取。我想你迟早会知道这件事。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可没坑你害你。"

鉴定,要命的鉴定!多少人就死在这么一张小小的纸片和短短的几句话上!我眼前一黑,差点昏倒。理智使我很快地清醒过来,我请小人精把话说清楚一点。

小人精告诉我,做鉴定时只有三个人,她堂哥,支书和小通讯员。她堂哥简介了初选情况,我的得分比小人精高出五十六分。

支书情绪不坏,说:“好哇,咱大队出了两个秀才,好嘛!"

小通讯员在下笔前,小心翼翼地提醒支书,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一个生产大队能同时走掉两个大学生的事儿。如果只能走一个,这分数的差别,可能会带来的结果将是。。。

支书一听,爽朗一笑,当即拍板:大学是无产阶级的大学,要首先确保我们贫下中农的子女不被排斥在大学的门外。

小通讯员大笔一挥,小人精立即没有了肚脐眼儿,我呢,当然是头顶上生著疮,脚底板流著脓了。

小人精说,她头天去县里问过了,根本没有名额限制这么回事。她一晚上没睡好,今天又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告诉我的好,她还特意说,她的堂哥始终没说什么坑我的话。

我二话没说,也顾不得风言风语,立刻去她家。在她的婚事吹了後,我仿佛觉得,她,应该是我的她。





捷妮,你可能对鉴定有多重要并没有多少感觉。可在那个年代,鉴定是可以置人死地的。

其实,真实的情况,并不是小人精告诉我有关鉴定的事。我这么写只是想把故事弄简单一点。我不想花太多笔墨再写进一个两面三刀的人。

不管是小人精,还是其他什么人告诉我的,有一点她(他)弄错了的是:按照当时的档案管理制度,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谁往我档案袋里塞了些什么。

87年在我因私事出国申请护照,我的个人鉴定,在被送往公安局前,还被我所在研究所的党委书记大人,用红笔,把我鉴定上的“热爱祖国"的“热"字圈掉了,还特别指示,就这麽送上去,不要重抄一遍。

很可怕,是不是?


木匠
99-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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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不断的蓝线(12)为了我,她被打了


捷妮:

你当然不会为我著急,因为你知道,我最後是上了大学的。其实,那次风波,真正的受害人并不是我。它把一个人给彻底地毁了。老话说,“吉人自有天佑"。然而,依我看,这话有时不对。

好人和坏人?我得老老实实地说,在我个人的经历中,我遇到的好人,说确切点,我遇到的做好事的人,远远地多于干坏事的人。






「十二」

小人精一见我要去找她,跺跺脚:“糟了糟了,我闯下大祸了!"

她在家,还是想躲著我。一待她知道了我的来由,马上就和我一起到了公社。

到王书记家,天已黑了。她把王书记从电影场找了出来。王书记听完她的汇报,立即对在站旁边发愣的我说:“五七农民政治学校的那份总结写完了?好好去工作,啊。要相信党,天大的事掉下来,有党的领导,你耽什么心呢,去吧,好好工作,要相信党,啊。"

第二天,一个五人的会议,决定我的生死存亡的会议,在知青办主任的办公室里召开了。发言的是党委副书记,他只是对与会的她和她那没成事儿的未婚夫,我们生产大队的支部书记以及知青办主任,用和王书记一样的口气,下了一道指示:

“这次恢复高考,我们打了个大胜仗嘛,啊。这是党领导的成果。只不过,手续上我们还得纠正一个小错误。有一位知识青年,啊,他的鉴定应该由知青办来做的,啊。听说大队党支部已经把鉴定给做了。本来也可以,啊。我想,该是谁的工作,谁就得把他做好,啊。那么,知青办就把这份鉴定马上给做了。至于由大队支部做的那分,就算作废了,啊。。。"

散会後,她和她那未成事儿的未婚夫在知青办门外站住了。他把拳头卷得紧紧的,眼里冒著火,鼻子里哼了一声。她也不甘示弱,骂了一句:“你这个黑心的王八蛋!"他的回应非常快,三个字的脏话加上砰地一拳。她倒在地上,半边脸肿了,鼻子里流出一滩血。





捷妮,我写这一篇时,心情是非常沉重的。你不难看出来,我给我自己描上的色彩是灰的。这是事实,我在开始就告诉你了,我的形象并不光彩。

至于象王书记这样的人,我看过很多。他们大多带著一副和蔼而刻板的脸,但在那刻板的脸的後面,有一颗善良的心。正像王书记给别人说的,他惜才。别这么看著我,我没有说我真的有什么才能。

我对她被打当然很伤心。但使我更伤心的是,她这次挨打,後,没有使她变善,她的文化,把她推向了恶,你在後面将会看到。




木匠
99-03-08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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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不断的蓝线(13)小男孩的绮梦


捷妮:

一个人的思想本来不是文化。你我的思想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文化。只有为万民景仰的圣人,神和精英的思想,才能成其为文化。

中国历来都是个精英掉脑袋的地方,所以,中国的文化,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不是精英的文化。因而在很长的历史时间里,统治著中国的,是圣人的文化和神的文化。

神的思想高深莫测,因此在神的文化下,人的行为的表征就是乖颠。





「十三」

她在医院里躺了两天一夜。她的伤势当然没有那么重。我明白刺痛她的心的,不是那脸上的伤,而是她感觉上的被羞辱。她咬牙切齿地骂著她那未成事儿的未婚夫。

他被立即停止了工作,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写检讨,等候上级组织的处理。

她则有一批又一批的探望者。待众人都散了後,我默默地在她旁边坐了好久,才开了口。我首先对她说,希望她给个机会我让我把话说完,她点了点头。我告诉她,我对她多年的关照表示感谢。然後我重提了我们第一次在小树林中我说过的话。

她把眼睛闭上了,我知道,她是在强忍著眼泪。结果,她没忍住,最後还是哭出来了。

她说她知道我会说这些。她斩钉截铁地说,这些她早就想过,但一切都不可能。她告诉我说,她对王书记拍著胸表示过,她和我之间不可能有任何超越同志的关系。她很在意王书记的信任,她不能让王书记失望。

她不哭了,一脸冷笑地对我说,“你看不出来,今天来看我的一大半人,是幸灾乐祸来看热闹的。如果让人家知道我俩真是那么回事,不是自己把自己给宰了?"

她告诉我,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躺在医院里不出来的原因就是因为她那未成事儿的未婚夫旁边有一班人正在那策划著呢。

她催我离开。她告诉我她必须赢,她会赢。她仍旧把输赢看得很重。天色是晚了,男女有别。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只好离开。

我很难下决心真的把她和我的一辈子挂接在一起。在她的身上我找不到我梦寐以求的那种对异性的爱幻。我只是觉得我欠她的太多。我觉得是我把好端端的一个她给毁了。

我在床上滚了大半夜才昏昏迷迷的睡著。我梦见她在小树林里对我说悄悄话,我梦见她带著笑脸按我的鼻子头,我梦见她气势汹汹地对别人说话,转过脸来却无可奈何地对我把声调降低,我梦见。。。

早上起床,我发现自己已经有了决心。我相信她会变,我必须这么做。我一定要告诉她,我要娶她。我要告诉她,我还年轻,我要她再等我几年。

决心一下,我心头无比轻松。我甚至为我昨晚的彷徨和焦虑感到好笑。我对自己充满了信心,我对她充满了信心,我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我一路往公社医院跑去,我想著,不管她说什么,我都要告诉她,这是我的决心。我想象,她会激动得流泪。我甚至想,如果有很多人在场,他们会不啻乎听到一声惊雷!





捷妮,其实那天我的梦,我的盘算,远远不止上面写的那些。限于篇幅,这里只是挑出几句来,让你看看一个小男孩的幻想和心态。

你可以说我天真,但不要说我幼稚。


木匠
99-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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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不断的蓝线(14)小两口打架不记仇


捷妮:

我知道你会笑我。我明白你说的上一篇很“好笑"是没有贬义的。但是,这里却间接地反映了你对世俗观念的认同。

男人和女人结合,如果男人长了二十岁,很多人也只是耸耸肩,间接地表示无奈,可以理解或可以原谅。而一个女人,如果大出了两岁或比两岁再多一点,周围的人就会做出一付极为关注的模样,间接地表示不解,惊讶或者遗憾。

我那把天真的火,从燃起到被湮灭,总共才不到三小时。那时候我没有手提电话,她也没有传呼机。如果有的话,就会立即应了只有“三分钟的热度"那句俗话。

浇灭我那把火的,并不是世俗的观念,而是公社党委王书记的一片息事宁人的好心。

你又错了一回,是不是?给你说过了,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巧合。很多事情,在了解了它的来龙去脉後,你就会说,那当然了,当然会是这样。





「十四」

就在昨天,她的那伙“心贴著心儿"的姐妹私下向她耳报,他那未成事儿的未婚夫有一伙人正在“密谋"的时候,真正的事实却是,他的一伙平日里较好的朋友正在指责他的冲动,无理和对女人动粗。他也表示了悔意。他说,在她弄到化肥回家後,他是一时的气话要和她解除婚约。她在要成婚前,竟然为了几吨化肥而离开!他本来以为,她还会象在离开前那样,请他原谅,那知她一听他要解除婚约,二话没说,狠命地打了他一个耳光,踢开门就走了。他是个粗人。他转业到地方时,正碰上公社教育革命领导小组办公室有那么一个空缺,他就坐上了那把椅子。在那时候,人事的安排并不一定要按“学以致用"的准则。比如,有时只根据你吃粮的类型来分配你的工作。按照当时的户口制度,同在一个公社大院里住的,有人吃商品粮,有人吃返销粮,有人的粮袋保留在生产队,由公社借调使用。。。

他後悔他没有男子汉的大度,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的鉴定,把他也告上了。他说,他的责任只是收集鉴定,鉴定该怎么写,他根本上就不是太关心。

眼下事情闹大了,县里都派人来了。他有可能为那么一拳受到严肃的纪律处分。

他的耽心不是多余的。县妇联的周主任就坚持一定要给他以严厉地处分。副书记招架不住,王书记只好亲自出马了。

“清官难断家务嘛,啊。这小两口磕磕绊绊,也不知轻重,出格了嘛。我们这些做领导的,也不能只是在旁边指手画脚嘛,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啊。"

于是,头一天晚上,在我离开她後的半小时,王书记,周主任,领著五六个人,一起去了病房。她那未成事儿的未婚夫,垂头丧气地跟在最後面。

到底还是王书记练达。他见副书记和周主任老办天切不到正题上,就吭了一声。副书记立即打住了话题,周主任不解地看著副书记,王书记则要紧不慢地开了口:

“我首先得检讨我自己,啊。要说嘛,你这小两口的事儿,还是我做的媒人嘛。我也是太忙,没有好好关心你们,啊。你们俩都说,太忙,婚期要往後拖。我还想往後拖拖,到春节时再办,喜上加喜,好嘛,啊。可没想到你们对我还有保留,啊。有矛盾,应该让我知道嘛,啊。都是可以解决的矛盾嘛,是不是?不能说是两
口子,就出手动粗,影响不好嘛,啊。"

副书记思维慢,但反应绝不慢:“男人对女人动粗,是不像样嘛。王书记在百忙中还为你们的事操心,你们要好自为之嘛。当然罗,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嘛。"

副书记有个习惯,王书记在场时,他自己说话,通常就不用“啊"。

她那未婚夫,当著众领导的面,向她赔了不是。然後他们两人一起当著众领导的面,表示了愿意和好并相互握了手。





捷妮,很多人喜欢说:“我要是早知道。。。",是实上,很多事情,我们本来是可以早知道的。只是我们总是一厢情愿地偏离自己的理智,以使自己错过了本来可以早知道的事,而迷失在自己的感觉之中。


木匠
99-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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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不断的蓝线(14+)启事:

在第十四和第十五篇之间,有两篇被删掉了。这两篇的内容是说,她怎样被她的文化推向了恶。而我的著笔,也颇有点写人性的幻灭的味道。

和一位读中文的朋友闲聊时,我提到了生活的残酷。这位喜欢在自己的作品中抹一笔“亮色"的朋友很不以为然。

这位朋友说:“虽然我的经历不多,但并不是看不到周遭丑恶和愚昧。生活远比艺术来得粗糙冷硬,只是我更宁愿找种方法能让自己和别人活得更好一些。这就是为什么我总爱在作品中加上一种亮色的原因──有时候告诉别人的话,也是用来说服自己的。"

这位朋友认为,在冷硬的生活中,幽他一默是可以接受的,但人性的幻灭,是令人不忍卒读的。

我同意这位朋友的论点。我想我的确没有理由要让读我的故事的人和我一起悲伤。

然而,我这里是写“信"。没有人真的能把送出的信收回来,大篇幅地修改再重新送出的。我能做的,只能是开个天窗。

那么,在我这故事的下篇里,陆续对她的後来作一些交待,也许是更好的办法。


木匠
99-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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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不断的蓝线(15)我离开了,没有向她告别

捷妮:

说到真实性,我想在这里表明我的观点。不记得是从哪本书上读来的,大意是:在“事实"与“我相信那是事实"之间,是有很大差别的。举个例子来说,各国的历史书,该国的人民当然深信不疑。但是,如果你跨过边界,去读一读邻国的历史书,你会大吃一惊。因为记载的完全是另一回事。而国境两边,各自读了自己的书的孩童,至老至死,都会相信,他读过的书才是更接近事实的书。

如果你能让“她",和“她那未成事儿的未婚夫",分别给你来讲“事情的真相",相信你不可能得到两个同样版本的故事。那岂不是说,这世界没有公理与是非标准了?

我认为标准还是有的。如果你能客观地,把人放在环境中来判别,你的结果,离事实就不会很远。





「十五」

那年的春节,我是在乡下度过的。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如果把那段时间里做的事都写下来,又会是另一个老长的故事。那些事与我这里讲的故事没有很大的关联,这里先不提它也罢。

她又开始刻意地躲著我。我没有很多时间去盯著她。我只是大概知道,他那未婚夫,多少是受到组织上的处罚了。他被免去了教育革命领导小组负责人的职务,到一个水利工地,大约是一个引水的涵洞,去负责那项工程了。而她自己则不久後就调到县里去了。

我给她写了三封信共计五十七页纸。只到进入大学後的第二个月,我才收到了她的一封回信。那封回信一般人绝对看不懂。没头没尾的话题,不清不楚的叙述,潦草难辨的字迹。恐怕部分原因,她是怕大学里,也会像乡下一样,有人会偷偷拆看他人的信件。

她的这封信,我足足读了一年半。我想,郭沫若研究甲骨文,下功夫的程度,也不过是如此了。

别想错了。我并不是读不懂她的信。她的每一个字我都明白的。也别想错了,我反复读她的信,是因为我对她有爱情。我可以明白地说,从头到尾,我对她都没有那种被描述为,“激起对异性的绮思"的爱。

她的信,我一遍又一遍地读。每次重读,都会带给我一些新的注释。每次重读,都会勾起我对那个难忘岁月的回忆。我一次又一次地遐想,她是如何地给我写下了每一个字,我甚至可以看到,她在写哪一个字时滴下了眼泪。很可惜,那封对我无比珍贵的信,却在一次我从纽约往多伦多托运行李时,同我的日记本一起遗失了。聊以自慰的是,那封信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中。

如果“她"是我上半截故事中的女主角,那么,在下半截故事里,会出现另一个女主角,她已经和你会过面了。

“她"不会从我的故事里消失,我会向你交待她的结果,虽然结果并不重要。





捷妮,我在写到她的信时,留下了眼泪。我对别人说,我不容易流泪,事实上却不是这样。邓丽君去世时,我留下了眼泪。那是因为我在大学读书时,酷爱邓丽君的歌(78-79年仍旧很“左")。而就是因为她的歌,使我在加入共产党时,差一点进不了那个“敞开著的大门"。


木匠
99-03-12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