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挣不断的蓝线--
下部
(16)拜会小人精不遇,认识了李娟
(17)我的室友个个口似悬河
(18)男生宿舍熄灯後的话题
(19)小人精约我去她那儿,我没去
(20)小人精向刘燕妮借人
(21)小人精要我给她嫂嫂写信
(22)“她"给我讲她的初夜
(23)我被“她"当成好人
(24)我和小人精慢步在黄昏里
(25)小人精又向刘燕妮借人
(26)我们那时很激进
(27)熄灯后谈马克思,恩格斯
(28)小神童发现了我的新“情书"
(29)小人精对“提红"讲“拾翠"
(30)小人精让我无隙可钻
(31)我被刘燕妮否定了
(32)糟木匠画的蛇足
挣不断的蓝线--下部糟木匠
×××××××××××××××××××××
挣不断的蓝线(16)拜会小人精不遇,认识了李娟
捷妮:
我在伤感和痛苦中,给你讲完了我的故事的前半部。你已经看到了一个逃之夭夭的我和一个心负创伤的她。是的,我在离开那座村子,离开那片小树林时,回头看了两三次。
我在刚进入大学时,并不觉得很吃力,有点时间到处闲逛。时间的富裕,使得我做了很多本来可以不做的事,引来了以下的的故事。
「十六」
我和小人精徐红红之间本来没有什么纠葛。正式开学的前一天,全家所有的人都聚在一起,饱吃了一餐,然後是闲聊。记得当时的话题是华国锋主席。他那几个傻字走到哪儿题到哪儿。还有他那被“暂缓执行"的文字改革,以及刚刚被他翻新了歌词的国歌。
从歌扯到舞,从舞又扯到文艺宣传队。从宣传队最後就扯到爱唱爱跳的小人精徐红红和那鉴定的事。
家里人都对鉴定事件唏嘘不已,只有我大姐在一旁,静静地看我在乡下文艺宣传队时照下的一堆相片。
大姐一本正经地说,应该好好地感谢那个徐红红。若非是她报的那么个信,我现在说不准,还呆在乡下没出来呢。
开学後第一个星期天的一大早,大姐给我一网兜水果,一盒饼干。还逼著要我换一套新衣服,去看看就在离我的学校不远的,另一间大学中文系读书的小人精。
我别扭了半天,死活不肯换上新衣服。然而,最後我还是拗不过,无可奈何地提著那些水果点心,去拜会小人精了。大姐还特别嘱咐,不要叫人家“小人精",要尊重人家,叫人家的名字徐红红。
想想看,一个模样傻乎乎的男孩,在新开学的第一个周末,提著水果饼干,到女生宿舍去问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名字,徐红红,是件多么令人发窘的事。女生宿舍有两栋,绕著问了一圈也没人知道谁是徐红红。
那个春天特别暖,我已经流了一身汗。找不到小人精,我倒是松了一口气儿。正准备离开,一个操著我所熟悉的乡下口音的瘦女孩儿走过来,和我打招呼。她认识我,我却不认识她。她自我介绍,叫李娟,和我原是一个公社的。从她口里我才知道,小人精的真名是徐筱纫,“红红"原来只是她爸在文革中给她改换的革命化了的名字。
我先是半开玩笑地用那乡下话和李娟随便扯了几句,哪知李娟竟表现出十分的高兴和亲热,使我竟忘了到这儿来的主旨。李娟那张嘴唇超薄的嘴真能说,看来她在投生到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为进入政治系作好了准备。
我在女生宿舍前的操场上,听李娟聊了整整一个上午。李娟再三要我和她一起吃午餐,我找了好几个理由,才扔下水果饼干,回学校了。
捷妮,我现在想起当初绕著女生宿舍,询问一个并不存在的名字,就觉得好笑。我不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那样做,你可以说我傻得真可以!
如果以後你碰到和我一样干傻事的人,不要嘲笑他。
木匠
99-03-16
××××××
挣不断的蓝线(17)我的室友个个口似悬河
捷妮:
有没有听人家说过,七七级的大学生是很特别的一群?别的不说,光从年纪你就知道实在是太特别的一群:学生的年纪从十几岁,二十几岁,三十几岁到甚至近四十岁。从老江湖到小精怪什么样的人都有。比如说从当过高层领导干部的老姜到连碗都不会自己洗的神童小杜。
哈,和这样的一群人在一起生活四年,你不用去上课,光坐著闲聊,也可以把你聊成个博士。
谢谢你的关心。我写这个故事,是有难度的。难并不难在我的故事情节。如果只讲情节,我可以说,提笔就是。可我这里是写故事。写故事就得遵循写故事的法则。我不能只是给你一大堆旧闻趣事。我得给你一个有头有尾的完整故事。还有,既然是我自己的故事,我就不能在这里闭著眼睛瞎编。
我们的主题是讲叙自己的恋爱故事,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严格地说,我没有恋爱的经历。在读大学时,我和女生没有多少交往。为了给你一个有头有尾的交待,我只好把在校外认识的女孩搬进校内。
所以,我的难处在于必须花时间,从我过去的经历中,取出某些有关联的事件,经过剪裁,把它们串在一起,组成一个令你能读的故事。
你说,我写这个故事,是难,还是不难?
「十七」
机械化专业二三五学生宿舍,住著五个活宝。同学们都说,二三五号宿舍,是趣闻分发总部,恶作剧设计中心。
学生党支部书记老姜是寝室每天熄灯後的主讲,是五个室友的核心。
有五年采购员经验的大乐,走南闯北。地上的全知,天上的晓得一半。他可以在饭堂,让一位偶然在一起排队买饭的外系女生,听他讲哲学问题,只到把饭讲得冰冷;又可以让我们这些须眉爷儿们,听她讲女性的化妆美容诀窍,听得个津津有味。
活字典小舒的父母都是大学老师。据说,他爸爸培养他的方法只有一个字,背。课文,散文?背。数学公式,物理定律?背。化学方程?背。数据表格?背。政治历史?背。诗词语录?背。他是我们这五个人中最用功的一位。
小神童杜灵,人虽小,心眼却多得让你没法猜。别看开始时连碗都不会洗,他却可以让大乐眯著笑脸,请来女生,帮他缝被子;大乐得替他说谢谢。他事後还可以责备大乐,说被子缝得并不好。
在四个口似悬河的人物的衬托下,我本来被公认为,是个安分守己的人。然而,我这个形象只维持了两个星期,就被摧毁了。
是的,只是两个星期。按照当时的校规,家在本市的学生,只可于周六下午五时後离校,并且必须在周日晚八时前回到学校。第二个星期天,我请了特别的假,为我父亲在文革中受到一些不公正对待的问题奔波了一天。然而,我并没有得到什么结果,情绪很不好。回校时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的规定熄灯时间。
已经很晚了。大家通常在熄灯後聊半小时“男生宿舍熄灯後的话题"便闭嘴入睡,可那天晚上,已经近十二点了,四位仁兄仍旧毫无睡意地在聊著,主题竟然是我。
捷妮,七七级学生刚入学时,在校规方面,有很多是极为严格的。这些,今天的大学生不一定能懂。
七七级学生的入学时间是在七八年的春节後,这恐怕又是另外一个“特别"。
木匠
99-03-17
××××
挣不断的蓝线(18)男生宿舍熄灯後的话题
捷妮:
谈到“男生宿舍熄灯後的话题",你可能不太明白。我们那个时候,和现在的小青年一比,只能说两个字,老土。比如说,究竟怎样定义“处女",怎样定义“男人的第一次",我们都得讨论几个晚上,才会有点概念。
而且,学校的规章制度很严。通常到星期六晚上才有一到两场完全合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准则的电影。大家啃书本的劲头非常高,每天都要花十多个小时来学习那些傻知识。所以熄灯後,是我们让自己放松的时间。如果把今天的大学生,扔一位到我们之中,他说不定会以为是误入了精神病院的病房。
「十八」
我钻入了自己的被子,睡在上层的老姜伸了伸腿,使双层床的床架微微地摇了摇,表示向我发话。
“我这老江湖被人白叫了,木头。今天来探访你的两个妞儿,究竟哪一位是你的女朋友?"
我一时完全迷失了,但只是几秒钟,我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
大乐并不等我答话,就抢先肯定地说:“毫无疑问,当然是口齿伶俐的那位。第一,体形上正好相配;第二,一刚一柔,一拙一巧。男女相宜,可谓红绒布托蓝宝石,天设地成。"
活字典小舒马上反对:“我说你大乐臭,臭就臭在只会用眼睛和鼻子看人。你那颗脑袋白长了。你还没懂木头挂的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雨霁抹新一线蓝"。我奇怪了好久,一线蓝,蓝哪有讲线的?今天可是恍然大悟了!哎,木头。这七个字,是你照那黑妞的模样题的呢,还是她照你的喜好打扮了给你看的?"
我对大乐和小舒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瞎掰!"
“这你就不懂了。"大乐不顾我的抗议,反驳小舒:“男孩喜欢女孩的模样是一回事,找个能配对的对象是另外一回事。是不是,木头?"
小舒立即回应:“我留心了她二位的言语。黑妞和木头是旧雨,那巧嘴妞和木头只是新知。"
大乐还是不服:“什么旧雨新知!木头的含金量这么高,不找个嘴巧一点的,洞房之夜一定会寂寞得难挨到天亮。"
小舒从床上欠起身:“哈,木头只是,对你和我没话说,我可留意了,前天他同那位刘燕妮,一扯就是老半天。还有,那黑妞的嘴皮子也不差。"
老姜敲了敲床沿:“得了得了。男人女人,一进洞房,根本就无话可说。睡觉睡觉。"
一直没吭声的小神童装出痛心疾首的腔调:“可怜哪,把一个冰清玉洁的我,和几个混蛋塞在一起,叫我今晚怎么睡!有旧好新欢还不够,连高他半个头的也收账,什么世道!"
我正把这小精怪恨了个牙痒,活字典又来了一句:“哎,木头,今天来的那两位,挑剩的,要扔就扔给我,给我散步时当条影子。"
捷妮,你读书时有没有去过男生宿舍?如果有,恐怕在你离开後,多少都会有人这么玩笑几句的。当然,那些话只是玩笑。
木匠
99-03-18
××××
挣不断的蓝线(19)小人精约我去她那儿,我没去
捷妮:
大学生中看起来最笨的都是被同学“玩"。不过,我的运气还算好,被认为只是呆一点,并不是智力低下。所以同学之间,通常也只是拿我开开心便罢,并不是真的要玩我。
这倒也是个好事。人笨一点,没那么惹眼,我的四年大学读得也还算安稳。
「十九」
小人精那白皙的脸蛋儿十分引人注目。活字典小舒把这玩笑开了两三天,还不肯饶我。直到所有的同学都知道木头的女朋友是个学中文的,叫黑妞。
开始我还想争辩一下。看势头,我越争辩,小舒的劲头就越大。我也懒得争了,由大家说去笑去。小人精留下了口信,说是有话要对我讲。约我下星期天到她那儿去。
我当然不会去。星期一大早,我就给小人精发了一封信,告诉她,我已连续两个周末不在校园,有很多书要读,实在不能如期赴约。信一寄出,我就把整件事扔在了脑後。
高出我半个头的年纪并不大,却已有两年党龄了。她负责抓组织和宣传。我这个团支部的宣传委员的确和她在一起说几过句话。
在一起讲的是墙报,黑板报,广播站,乐队和歌咏队。她对我不但能写能画,而且还能唱能跳,能吹笛子拉二胡极感兴趣。我不得不告诉她,写写画画,是从小就会的;唱呀跳呀什么的,是因为我有一个毕业于艺术学院,会弹钢琴的姐姐。
“是吗,那什么时候我得拜会拜会。"她告诉我,她小时後也曾学过一段时间钢琴,不过始终是没有真的弹会。她後来也并没有真的去见我大姐。
另一件事使我在同学中大出风头的是我的脑袋。我给老姜剪了头发後,接著给大乐剪。老姜在旁边看著,不竟手痒起来,说要借个脑袋试试。活字典小舒和神童小杜立即严辞拒绝,这一下更惹得老姜跃跃欲试,我倒是没有认真推辞便成了他刀剪下的牺牲品。
小个子的我,加上一个大光头,还有二三五号趣闻分发总部那六片从不饶人的嘴皮子。有关我的趣闻,全部编撰出来,恐怕是一本不薄的书。
有些同学,也用异样的眼光,看了我两天。只不过由于我的寡言,自若的神色和不卑不亢的态度。各种异样的关注,很快地就消失了。
星期天,我没赴小人精的约。再过一个星期天,我还是呆在学校,哪儿也没去。
活字典小舒一口咬定,我这是“欲擒故纵",是高招。大乐说,我是懂“品味"的人,根本就不会去。
活字典不以为然。按照二三五室制定的,对女孩十分制的评分标准,黑妞要比巧嘴儿高出零点八到一点二分。
大乐则一口气列举了古今中外二十多个“臭豆腐汁儿蒸米粉五花肉",最佳调味搭配原则下的爱情故事。
小神童爆了个大冷门,说是有只传书的鸿雁,负荷过重而坠地惨死。他揭发出,我早在来学校的第一个星期,就寄出过一封超重的情书。
第一个星期?寄出超重的情书?不论是给黑妞还是给巧嘴儿,逻辑上都说不通。
大乐和小舒组成了统一战线并有了新课题。他们说:“会咬的狗不叫"。
捷妮,今天写的这篇恐怕是最没意思的一篇,哈。
木匠
99-03-20
××××
挣不断的蓝线(20)小人精向刘燕妮借人
捷妮:
我过去用纸笔写信,除了选词造句之外,我还很考究纸上的间架结构。总是希望读我的信的人,象欣赏艺术品一样地读我的信。现在敲键盘,自然觉得比过去爬格子要来得爽快,少了很多顾虑。
我明白只要忠实地写出自己的思想感受,力避矫揉造作和无病呻吟,写出来的东西就一定好。古人云:“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人品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本然。"
那意思是:一个人的文章做得好得不得了,登峰造极了,其实说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诀窍,只不过是把自己内心的情感和思想表达到“恰到好处";同样,一个修养十分好,品性超群的人,和普通人也相比,也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只是将自己的行为回归到“纯真朴实"的本然之性而已。
哈,写文章和做人完全一样。我当然希望自己能做好人,能写出好的文章。但我不是圣人,没法登峰造极。所以,我做人就不可能完美,我的文章也就只是普普通通。
「二十」
又有一个周末我不能回家,要领著几个同学糊墙报,主题是:“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农业机械化"。
老姜的字好。他和我用了星期六一晚,星期天半天,抄好了文稿,画好了刊头插画。午餐後,我们开始往墙上贴。我个子小,帮不上忙,就和刘燕妮在路旁正儿八经地讨论下一期黑板报的内容以及征稿。
那一年的春天真暖和。刘燕妮脱掉上衣外套,不小心把头发夹碰落。她只好把上衣递给我,去整理头发。
我有个习惯,在我不同意某个观点时,我就会把声调降低。正在我手提著刘燕妮的衣服,声调极低地表述我的观点;而刘燕妮则一边整理头发,一边瞪大了眼睛,认真地听我说话的时候,小人精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刘燕妮一怔,仔细地看了看这位已早有耳闻的“黑妞"。小人精穿著衣领上镶著蓝花边的淡紫色上衣,下身著一条大朵红花黑底的长裙,衬得那张白脸格外突出。
小人精轻咳一声,微笑著对刘燕妮点了个头:“很对不起,我不得不打扰你们。能不能把他借给我说几句话?我有很重要的事。"
刘燕妮显得有点局促,嘴里说,“当然当然",差一点忘了抓回她自己的衣服,再见也来不及说,就匆匆离开了。
我知道小人精的习惯,先得拐一个弯才会出正题的,也就没有开口说任何话。
“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待,"小人精轻描淡写:“我在旁边站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看来你一下还没个完,只好打断你的话头了。"
我知道争辩没用,只好歪了歪嘴。
“你知道吗,为了你那鉴定,我一家人可惨了。我堂哥就倒楣在你那鉴定上。我那嫂嫂,做得也太绝了。我堂哥为了保全我,全豁出去了。"小人精突然停住,抓住我的手,“你要帮我,你要帮我堂哥。。。"
我一下完全糊涂了,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事。我拼命想了一阵,也的确找不出有什么话可以说对她说。
捷妮,我原来没有打算重写这么一节,让我和她都难堪的文字。只是今早读到“文章极处无奇巧,人品极处只本然"这两句古语,我才觉得作为一个完整的故事,这一节不能不写。
希望你能以平常心,读我要往下写的一篇。
木匠
99-03-21
××××
挣不断的蓝线(21)小人精要我给她嫂嫂写信
捷妮:
在我的文化中,我不止一次地被灌输“爱憎分明"这样的思想。但现实中的我,却始终没办法懂得,究竟该怎么个“分明"法。
人生是战场吗?站在你面前的每一个人,谁是你该百分之百持之以“恨"的敌人,而谁又是你该百分之百应报之以“爱"的朋友呢?
我连对我自己的行为,都不能严密地划分清楚。我的所作所为,哪些是好的,值得一爱;哪些是不好的,应该憎之恶之。
「二十一」
小人精改了口,称“她"为“我那嫂嫂",而不是“我那未成事儿的嫂嫂"。
小人精首先在我的鞋头上擦了不少油。她说,她绝对相信我的诚实和正直。她绝对相信我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人。她始终都坚信我和她那嫂嫂之间,不会像有些谣传的那样,有任何暧昧和瓜葛。
如果你有一百把水壶,九十九把壶中都如假包换地装著开水,而偏偏就被人提了不开的那壶,你就会有我的感受。
小人精的话使我脸上发烧,烧到心口微痛。幸好我知道,小人精不是把心中的“绝对感受"放在嘴皮上的人。
小人精的正题很简单,一是她堂哥,与一位女教师发生了被她那嫂嫂抓住了把柄的事儿;二是她在镇上主管饮食行业的父亲,正被其新的顶头上司,也正是她那嫂嫂,穷追猛打著呢。
小人精说,只有我的话,她那嫂嫂才可能听得进去,而所有的事情都是由那鉴定的事引起的。明白了小人精的主题,我感到轻松了好多。我非常诚恳地告诉小人精,有关鉴定的事,我只能说,对能让我了解真实情况的人,我从心底感谢;我表明,一定会尽快给“她"写信,尽我最大的努力,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小人精不像做客,侃然自如地拿著饭碗,和我一起去饭堂打晚饭。我们一边走,一边吃,一边说话,从饭堂穿过操场,回到我的二三五号宿舍。
吃完了饭,小人精帮我稍微整理了一下我个人的物件。然後我们开始谈齐,梁,唐时期平仄声及诗韵产生,变迁,到後来的“入派三声"。活字典小舒也加入了我们的讨论,使小人精大感惊奇。她在回校前开玩笑:“想不到中文系学生头疼的古汉语音韵学,却只是机械系学生的常识。"从此,小人精又多了一个朋友。
我在离开乡下前,“她"一直躲著我。我只好给“她"留下了一封二十多页的信。到学校後的第一个星期,我又给“她"写了一封十多页的信。小人精走了後,我立即按照我的承诺,给“她"写了第三封信。
这封信整整写了二十页,而且还是多年来,我写完後,又重新抄过一遍的信。
捷妮,你看得出来,我和小人精,本来也可以成为好朋友。我们彼此之间并无任何成见。可後来,我们相互之间用尽了努力,也不能成为最好的朋友,你说这是为什么?
有人说,这只能用两个字解释,“缘分"。你知道,究竟什么是缘分吗?
木匠
99-03-22
××××
挣不断的蓝线(22)“她"给我讲她的初夜
捷妮:
我爱好文学,曾花过不少时间,翻阅过不少有关文艺理论的书。
从提倡只写事实,不作判断的自然主义;提倡一个时间,一个地点,一个事件的古典主义;带著盲目反抗情绪的表现主义;鼓吹梦境,幻觉,本能的超现实主义;追求效果与刺激的形式主义;形形色色宣扬革新,标新立异的现代主义;主张生活模仿艺术的唯美主义;高尔基的批判现实主义;歌德的浪漫主义;起源于旧
苏联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到毛泽东的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各种各样的思想,主义,都有过市场,都有其隽永的代表作。
而我,作为一个强大社会机器下的草民百姓,始终较偏向于赞同以人为本,反对神权的人文主义。
我认为,草民应该对财富,爱情,幸福有追求的权力。
别笑我老土。我真的认为人文主义所追求的仁慈,博爱,所提倡的平等,歌颂友谊,反对封建的残酷压迫的精神并没有过时。
「二十二」
小人精改称“她"为嫂嫂没有错。“她"回信说,她已经结婚了,虽然没有传统的酒筵与洞房花烛。
“她"说,她捧著我的信整整地哭了一夜!她告诉我,她这一辈子,碰到了两个彻头彻尾的混蛋。那个使她留下永久伤痕的,她不想再提;她只是给我讲了她结婚的经过。
参与给我写鉴定的三人中的两个,违背了组织纪律,把鉴定内容告诉他人:小通讯员,回生产队务农去了。而小人精的堂哥,在王书记的干预下,只是被免去了一职而转任另一职,从轻发落了。他被送上了水利工地。
春节过後,王书记在临调走前,把他从工地上换了回来。三天後,他们去登记结婚了。
“她"说,在她把手印往那一式两份的大红结婚证书上按时,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幸福感。她终于有一个人可以依赖了。她暗想,从此後,她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到外面去拼去斗。她觉得她很对不起他,她决定要加倍地对他好,以补偿过去的误会。
按照中国的传统观念,他们的婚姻尚未正式生效。当晚夜深後,“她"和她的丈夫默默地一起。她想把心里的话说给他听,却不知该怎么开头。他用发抖的声音,要求她留下,和他一起睡,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没有任何困难地顺从了他。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做完了他的第一次,但他不肯罢休。不久後,他要再来一次,她在这一次里得到了一种被溶化了般的幸福感觉。
新丈夫不再喘息,不再颤抖。变得有说有笑,“她"也觉得十分愉快。
“她"还是有点害羞,不好意思移动自己的身体,任凭他拉开灯,整理衣裤和床单。她睁开眼睛,深情地看著丈夫那浓黑的眉毛,宽大的肩膀和因微热而发红的双脸。而丈夫那浓黑的眉毛却结在了一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捷妮,你可能会问我,写这一节有什么根据。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是“她",告诉我的。她在信里说:“只到夜深,那些赔小心的话都说不出口,他要我不走,我就和他一起过夜。他先及得向候子,弟二次就不及了。我也难的动,他清整床铺,就说不流血已经有过了。"
我告诉过你,我能懂她的每一个字。
木匠
99-03-23
××××
挣不断的蓝线(23)我被“她"当成好人
捷妮:
我只想心平气和地讲故事。就像我已经给你说过的。我在写每一个事件时,我都会把人放在环境之中来写。我不会无中生有地捏造事实,我也不会为了某种效果去特意地渲染某些情节。
「二十三」
世俗把某些没人味的人骂作“畜生",这实在是对动物的侮辱。因为动物绝对没有人那么乖颠。
比如说这位新丈夫,他在黑灯瞎火中,从她的肉体上感受到的,是畅快和满足。而开灯後,看看床单,那畅快和满足竟然顿时化为乌有。
他满脸怒气,她则委屈地哭泣。
这位丈夫忘记了教训,提到了我的名字。正在哭泣的她,猛地一下跳了起来:“你这混账王八蛋,他比你干净一万倍!"说著,又一次死命地打了他一个耳光,踢开门跑走了。
“她"在信中说,好人和坏人的差别竟是这样的大!她回忆说,当她在小树林中痛欲绝生时,我想到的是娶她。令她顿时恨不得把她自己的全部都给我。特别是当她回到家後,从镜子中看到自己那凌乱不堪的模样,回味著我说过的话,竟然感动得再次下泪。
“她"还说,当她的半边脸被打肿,一大堆人都在幸灾乐祸的时候,我又一次地要娶她。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能不下泪。
“她"最後说,当她平步青云,周围巴结她的人成堆的时候,我却默默地,离她远远的。在那个时候,她觉得,非常对不起我。她虽然不相信有下辈子,但她希望有。不论是男是女,她都要做我的朋友。
我读到这里,不觉得哭出了声。宿舍内只剩下老姜,他马上走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我支吾过去了,把她的信收了起来。
如果说上次小人精的话令我脸红,令我心口微痛,现在的我却像被人剥光了皮,放在盐缸里了一样。我恨我的虚伪,我恨我这种欺世盗名的行为。
我铺开纸笔,想立即给她写一封信,我要告诉她,我的家人对我的警告;告诉她,我很怕小树林中发生的事儿会被传开;告诉她,我那时是在刻意地躲著她;告诉她,我离开乡下前,到她家给她留下那封长信时,心里其实十分希望听到的是:“她不在家";告诉她,我在最後一眼看那小树林时,心中有的是一种能侥幸逃之夭夭的感觉!
我真恨不得能有一把公义的审判之火,把我的躯体与灵魂立即烧掉。不到半小时,我就写完了三张纸。老姜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却笑著说了一句非常老成的话:
“如果你现在很难控制自己,就什么事都不要做,静静地从一数到十,再从十数到一百。"
我照老姜的话做了。我的理智让我把已写好的三张纸撕碎了。是的,“她"的心头已经被刀割了,我何必再撒上一把盐呢?就让她去给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好人"立一座能使她聊以自慰的碑吧。
捷妮,小人精有意地给我好话听,我只是觉得难堪。而我在“她"的心目中的“好",则完全是她的虚幻。我是多么对不起她。
木匠
99-03-23晚
××××
挣不断的蓝线(24)我和小人精慢步在黄昏里
捷妮:
古代人聪明。他们在叙述故事时,如果有两件事儿在时间上发生冲突,就说:“一张嘴不能说两件事,一支笔不能写两行字。"
这使我想起了格林威治村的那个英国人。他在开庭後的八分钟到达法庭,抗辩说,法官刚作出的缺席判决应该无效。因为根据他家乡火车站的时钟,他并未迟到。从此後,我们便不能再做时间的游戏,因为有了格林威治世界标准时。
我在读“她"那字体比我的小一半,九页纸的信中,“他"的怒气,“她"的委屈,“他"的盘诘,“她"的恼怒时,在真实的空间里的那个丈夫,却早已遭到了组织上的处置,留党察看,降级到农械厂去当修理工了。
「二十四」
我去找了小人精。那是一个孟夏星期六的黄昏。我们离开校园,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上漫步。如果远看,两人靠得那么近,声调那么低,的确有点像情侣。如果知道了我们在谈些什么,你一定会说,煮鹤焚琴,煞风景。
小人精告诉我的,比“她"的信上说的详细一些。看来小人精似乎不知道她堂哥和堂嫂“崩"起来的原因。她只是说,他们结婚了,谈不上什么感情。她拒绝摆婚筵,一成婚就大闹了一场。县里王副书记,周主任都介入了,才又好了几天。
小人精的嫂嫂在县里,不常回家。在公社工作的堂哥,却遭一位丈夫去世了一年的女教师的“引诱",那女教师事後自己这么承认的,而出了轨。
那丈夫被捉奸在床时已经是第三次,等到他为此受到处分,降级成为修理工时,才知道,早在第一次出轨,那远在县上的妻子就已经得到了耳报。
那丈夫要求离婚,与那“自带粮袋,借调公社"的女教师结婚,组织上征求妻子的意见。这妻子一听,一字一板地说:“离婚?他不要脸,我可要脸!"
那位女教师,卷起被子,提著粮袋,回生产队务农去了。那丈夫,一夜里便老了很多。此後,他一星期去县里一次。打杂,做家务,尽做丈夫的义务。
我听到这里才说了第一句话,问那丈夫的近况。小人精叹了一口气,造了一个典型中文系学生会造的句子:“唉,人穷志短,马瘦毛长。都在这八个字里了,自己想去。"
小人精快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来,盯著我的眼睛:“别歪嘴了,我还真的得谢谢你呢。你的话真管用。我那嫂嫂,真还放了我爸爸一马。我妈上星期来说,这一阵,对我堂哥也好多了。"
我还是歪了歪嘴。想了一会,才把本想吞进去的话吐了出来:“如果你称呼你嫂嫂的时候,不用`那'字,也许就用不上我这个外人替你说话了。"
小人精一拍手儿,哈哈一笑:“难怪人家说,要你开口,就得往你心上捅一下,看来我这中文没白学。"她收起笑容,认真地说道:“真的,我想了好久,始终都不明白,你怎么会和我那既粗俗,又霸道的嫂嫂那么好。是不是真。。。唉,算了,不说了。"
小人精完全迷失了,她肯定不懂,为什么我会一声不吭地扔下她往前走,径自地上了一辆刚好停下的,我通常并不乘坐的公共汽车。
捷妮,小人精肯定会猜,那天我究竟吃错了什么药。她会有足够的智力,想出一条合情合理的解释。
但我得老老实实地告诉你,不管她的解释是什么,答案都是错的。因为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那样做。
木匠
99-03-24
××××
挣不断的蓝线(25)小人精又向刘燕妮借人
捷妮:
历史上的一些名作,花费的时间是惊人的。就我所知,高则诚的“琵琶记",三年;曹雪芹的“红楼梦",十年;司马迁编“资治通鉴",十九年;达尔文的“物种起源",二十八年;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三十年;据说,歌德的“浮士德",花了六十年。
作为现代人的我,在时间上,绝对不富裕。我得靠打工糊口,可用于敲键盘的时间不多。所以,每天在床上,我就把第二天要给你讲的故事,前前後後,全部先想好。这样,我也就没有时间“失眠"。
「二十五」
这世道也真怪。小人精,一个读中文,喜欢咬文嚼字的小女孩儿,如果是我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哪怕我只是不小心造错了一个句子,用错了两个字,也可能会引来几天的不愉快,是不是?这就是俗话所说的“仗势欺人",哈。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所以就不能仗势欺人。同时,她也就不会计较我把她扔在路边,莫名其妙地径自去了的行为。
往下走的一个星期天,她仍旧笑嘻嘻地,和巧嘴儿李娟又拜访了二三五宿舍。
我和神童杜灵在周末通常离校回家。我不在,这巧嘴儿和黑妞自然有大乐和小舒款待。
我星期日返回学校通常较早。小舒的第一句话往往是:“哎,木头,她们在这儿等你一天了。"事後,如果有人问我:“你女朋友又来了?"对我来说,最省事的方法就是歪嘴一笑。
第一个学期过得很快,第二学期过得也很快。我和刘燕妮之间的接触也多了起来。很多人说高个子女孩儿笨,动作也慢。可是她却心灵,手巧,勤快,诚恳。我和她在开始时只讨论宣传工作,後来我们也慢慢地开始谈一些其他的话题。从二年级起,她和我有了更多的共同兴趣。
活字典小舒说对了。我对很多人都没有话说,可对著这位高我半个头,长相平常的刘燕妮,却总有好多话说。一个星期六的傍晚,我没有离校。有意地找了几个,你一听就知道是瞎扯的的理由,对她说,我有点事想和她谈谈。我结结巴巴地说,在图书馆恐怕会干扰别人,最好去外面谈。
我总是把本来很容易的事儿想得很难。刘燕妮根本就没有推辞,把刚摊开的书本笔记收了起来,跟著我离开了图书馆。
说我从来不撒谎,这不是真话。我极少撒谎的原因,是我自己根本没有撒谎所必须具备的快速反应。眼前,她并不像我事先想象的那样,有任何别扭和质疑,只是静静地跟著我走了过了十来条电线杆儿。
已经准备好了的话派不上用场,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在我的记忆里,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窘境。我恨我自己学不聪明。事後,我请教了大乐和老姜,才发现,原来,我缺乏一种被他们说成人人都有的常识:男孩女孩的思维形式是不相同的。
我也并非笨得不可救药,待走完了第十五条电线杆儿,快到校门口时,我也有了足够的时间,把要说的话全部重新打好了腹稿。
我把口中的口水咽下,清了清喉咙,正要打破沉默,迎面走来了两位实在是比刘燕妮漂亮得多的女孩儿,刘燕妮已经认识了的黑妞和巧嘴儿。
小人精先对著巧嘴儿李娟一笑,然後很客气地对刘燕妮说:“啊,这么巧。真的很抱歉,我又要向你借他了,我们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捷妮,我那时真的很傻,连最简单的合理拒绝都不会。其实,我完全可以让小人精和李娟去二三五宿舍等我几分钟,是不是?但很遗憾,我那时候没这个心眼儿。如果我有,就不会有今天的故事。
木匠
99-03-25
××××
挣不断的蓝线(26)我们那时很激进
捷妮:
回忆录是代有文献性质的一种散文文体。通常是用叙述性的文学形式和形象化的方法,追叙主人公过去的生活经历和社会活动。这种文体要求写真人真事,以叙为主,适当穿插作者的议论。
从以上的定义,你可以看到,严格地说,我现在写的,并不是回忆录,而只是一个以我过去某些生活经历为主线的故事。
我强调,我现在写的这个故事不是我的回忆录,并不是说,我写的就不是真人真事了。比如说“刘燕妮",我这里写的情节都是真的,但在实际生活中,我并没有这样一位同学。
「二十六」
同一年多前相比,刘燕妮也变了。她不再有局促和慌乱,只是对小人精礼节上地淡淡一笑,眼睛望著我。
没有变的是我。我没有把握局面的才能,只是老老实实,带著几分抱歉意味地对刘燕妮说:“那很对不起了,我们以後再谈吧。"
刘燕妮平静地说:“没关系的。我知道你在图书馆已好一阵了,可我才坐下。我还有好多书要读的。你去吧。“
我不论多呆,也不会听不出刘燕妮话中带著那么一点点疙瘩儿。我也不至于呆得不知道,该怎么让刘燕妮感觉上好一点儿的。
我还来不及开口,小人精看看旁边有点性急的李娟,一把拉过我的手,对著刘燕妮,用十分歉的口气说:“你们的话可稍後再谈,我们还要赶回学校呢。"
我以为真有什么大事。原来,李娟他们过去有分油印的杂志,现在想扩大铅印。杂志名已定为“我们这一代"。
李娟带来了创刊号的清样。中间有大乐的一篇已被李娟改得面目全非的文章。大乐的原文实在是不堪读。
我的一首校园诗也被改动了多处,一看就可猜得出是位带近视眼镜,一脸书呆子气的小男孩改的。我笑了笑,只是要求再换用一个我从未用过的笔名。
我们顺便翻了翻样稿,李娟一定要我提点“高见"。我只想图省事,就不痛不痒地说,发刊词中开始的那段名人语录:“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社会者,我们的社会。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有点太过于咄咄逼人。而且,与全文的要旨也无关,应该删掉。
我说完後,李娟望著小人精,拼命地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一只小拳头在小人精身上拼命敲,嘴里说:“好呀,原来你们合计好了整捣我。"
我愣住了,大乐和小舒也都迷惑了。
好长一阵,李娟才把情由说清楚。原来,这发刊词是小人精写的,那段名人的话,是李娟硬要加上的。
此时,我纵然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我实在不知道这个内情。争辩没用,就只有把嘴闭上。
神童杜灵建议把一篇“评胡耀邦胡乔木的独断与专横"改为:“要交响音乐,不要二胡独奏"。
活字典小舒和黑妞在一边感叹一篇知识分子政策的文章。小舒说,她爸爸妈妈教了二十多年书,家里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他那在江苏乡下的舅舅,承包了几亩茉莉花地,一口气就帮他家把家具全换新了。而且,还给他买了好多进口的学习仪器和文具。
大乐和李娟则讨论当时大学里必修的三门课:哲学,玄话;党史,假话;经济学,混账话。
正说得热闹,老姜进来了。老姜说:“嘿,别说这些了,来点轻松的吧。"
捷妮,这是一件真实的事件:1978年12月24日,我们在那天上午有两节“党史"课。内容是说彭德怀的反党罪行,和他那使我党蒙受重大损失的“百团大战"。一下课,进入饭堂,广播喇叭里就播送了为老彭平反的决定和他的丰功伟绩。
同学们说:“好哇,真及时,幸亏作业还没有做。
还有请你注意,这个故事里,其他地方,我通常用“混帐",而这一节里,我用了“混账"。两种写法都对,不过前者更常用一些。
木匠
99-03-26
××××
挣不断的蓝线(27)熄灯后谈马克思,恩格斯
捷妮:
红楼梦中的贾宝玉,抓周时,独钟脂粉钗环,那贾政便武断地说,宝玉将来不过是酒色之徒;
还有个甄宝玉更奇,他坦白地对人说:“必得两个女儿陪著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上也明白;不然我心里自己糊涂。"那令尊大人比贾政更甚,竟对这甄宝玉“下死笞楚过几次"。
年少时读红楼梦,一是庆幸,二是不服气。
没抓过周。若抓了,那香红墨黛,本人也极有可能要抓来玩的。还有最直接的经验是,女孩鲜有因为你有个什么样的家庭出生来欺负你一下。
多认识几个字,在男孩中常常为此被讪笑,在女孩中却是受宠。
那么,如果这世界可以说真话而不受罚的话,我得大声说,“是啊,我从小就喜欢和女孩一起玩,长大了,更喜欢和女孩一起玩。"
不服气的当然是,本人到现在,既不是酒鬼,也不是色鬼。所以,对两位宝玉的断语和惩笞,假的也好,真的也好,两位令尊大人都是胡来。
「二十七」
那天晚上,小人精和巧嘴儿回去了後,大乐,小舒和小神童就一些时事政治问题继续瞎扯。我对政治没有兴趣,心里惦记著刘燕妮,竟又去了图书馆,但她却早就离开了。
等我再回到了宿舍,老姜已把那些瞎扯的政治话题给拦断了。大家觉得没趣,竟在星期六晚上,准时熄了灯,各自钻入了被子。
那天晚上熄灯後的话题是:按照马克思主义的观点,私有制在被彻底根除之前,婚姻的实质是权衡利害的婚姻。这种权衡利害的婚姻,往往变为一种最粗鄙的行为。
老姜挑起了这个话题,大家的情绪才恢复到正常。其实大家都明白马克思,恩格斯的本意。大乐,小舒和神童都说,他们决不要有粗鄙行为的婚姻。
大乐说,那些话,是从经济的观点推论的。咱毛主席高出一竿,指出了,“政治工作是一切经济工作的生命线",所以,他的目标是找个政治上高他一竿的,这样就可以远离那些粗鄙的行为。
小舒说,他的办法更好。他舅舅有钱了,表妹的胸都挺得高好多。找个有钱的女孩,牺牲男权而赢取纯洁而高尚的爱情。
小神童突然冒了一句,问小舒的表妹有多大。他质疑是不是小舒的表妹以前没有“胸",现在才开始有。
小舒缠不过神童,就往我身上引火。他说,自从黑妞的爸爸离了公职,把一家饮食店包了下来,黑妞的衣服就换得勤多了。“哎,木头,"活字典拿我来取乐:“暑假时,带我们一起去白吃它几顿。"
我一开声倒把大伙儿唬了一跳,我对小舒说:“你不是想要条影子?正好扔给你得了。"
大乐没在意小舒的情绪:“嘿,木头,别光只顾他呀,对我也大方点。那李娟给我当条影子倒挺配的,舍不舍得?"
我察觉到小舒没吱声,有些後悔,但也实在不好再多说什么。
神童杜灵还是不观风色地说:“哟,木头也太大方了。全部舍出去了,自己打光棍呀?"
老姜说:“打光棍?恩格斯说:`长期的未婚夫状态,十之八九都是婚後不忠实的真正的预备学校。'"
他们还在继续扯,我却没有兴趣再掺和下去。我对打光棍没有兴趣,对马克思所说的那种,私有制被铲除後的必然会出现的“公开的公妻制"也没有兴趣。我闭上眼睛,我希望有个梦,我希望梦里有个刘燕妮。
还是中国古人的话来得既现实又有理:“任你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足耳。"
捷妮。七九年,各种思想在大学里和社会上都很活跃。年底,北京西单的民主墙被取缔。在大学里也有较严格的整治。老姜是好人,他把我们看成是他的兄弟。
木匠
99-03-27
××××
挣不断的蓝线(28)小神童发现了我的新“情书"
捷妮:
“寅次郎的故事"是很卖座的日本爱情系列电影片,不知你看过其中一些没有。
我喜欢那位寅次郎。她对女孩很真,女孩也很喜欢他,但始终没有女孩嫁给他。
他有悲伤,他有失落,但在大多数时间里,他生活得很快乐。
「二十八」
前天晚上,李娟那无拘无束的笑,惊动了不少人。星期一的一大早,在饭堂排队等早餐时,变成了大家闲磕牙的话题。
第一,那首本不再属于我的“校园诗",成了木头的“题红"诗,广为传诵。大多数同学当然不知道,那首诗,已被一位小男孩一改过了;现在,又被那神童杜灵二改过了;
第二,木头已经正式宣布,将旧女友割爱出让,有兴趣者可与木头本人联系。
这次我倒是认真置辩了,但没有用。因为大家热衷于为那两条趣闻制造市场。
我的申辩,引来了大家并无恶意的哄笑。幸亏一大早可用来磕牙的时间不多。同学们很快散了。我一转身,看见刘燕妮就在我身後不远。我带著尴尬向她一笑,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那天特别忙。力学老师出了一道很怪的参考题,我花了四小时才解出来。晚上,我心里想著刘燕妮,去了图书馆。
刘燕妮,神童杜灵和四五位同学正在那儿讨论。他们已用拉普拉斯代换法将那道力学题解出来了。但结果有七项,其中的一项大家无法解释。我在这种场合不善于表现自己,就写了一张纸条,想悄悄地推给刘燕妮,可刘燕妮是乎没看见,倒是被神童接过去了。
在当晚的“熄灯後的话题"里,神童向大家宣布:他持有木头的“新情书"要发表。
大乐一把抓过纸条,就著床头小灯,读了起来:
“第三项:哥氏加速度。当质点落在绕系统作旋转运动的相对坐标系中时,由于相对坐标系的旋转而产生的,对系统的额外作用力的速度矢量对时间的导数,称为哥氏加速度。"
这本不该是机械系二年级学生该学的内容,就是那道傻力学题的解。大家把神童好好地作弄了一阵,只有小舒没有加入。
等大家静下来,小舒很诚恳地说,他无意和我争夺黑妞,因为他已经从黑妞的口里知道,我和黑妞之间的交往已经有很多年了。我很奇怪,
小人精有这样的想法,为什么不告诉我,而要去告诉别人。
我虽然不太喜欢小人精的过于精明,但作为一个男孩,有女孩表示爱慕总是令人醉心的事。
这天晚上,我有些犹豫。我重新把小人精的前前後後,仔细地回忆了一次。我甚至觉得自己这一阵对刘燕妮突发性的热忱,有点失当。
捷妮,你知道“题红"的来源吗?有关“题红"的传说故事有几个,人物不同,结局有悲有喜。但大意是一样的。
故事是说,一位宫女被幽禁在深宫里,将对爱情的渴望与对命运的无奈写在秋日的红枫叶上,令之随溪飘出宫墙之外而引出的爱情故事。
我的校园春景诗,被一位小男孩(我猜的)一改,不用说,你也可以猜出会改成个什么样。小男孩大多只会抄。经他们改的诗,校园就变成深宫;小男孩特别喜欢把“爱情"当佐料到处加,因此,他们笔下爱情的呻吟,就未免会女性化。
小神童虽然神,也是小男孩。我的诗惨被小男孩一改再改,就怨不得老姜说是“题红"了。
哈,讲故事兼带讲解成语。
木匠
99-03-29
××××
挣不断的蓝线(29)小人精对“提红"讲“拾翠"
捷妮:
我们在刚进入八十年代时,心情很激动。不知在你们进入九十年代时,有否和我们那时相同的感觉。有一首当时很流行的歌是这样的:“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多明媚,回首往事心中可有愧?"
一晃,一十九年过去了。我想,没有什么奇迹可以在这最後的的一年中发生,而使我这样当年曾经高歌此曲的人,敢说无愧的了。
有愧就说有愧,虽然窘,毕竟是实话实说。可怕的是,明明有愧,偏说无愧。
「二十九」
八十年代到来了,我们进入了三年级。小人精来信,要我周末去她学校赏樱花。
天气尚冷,花尚未盛开,但樱园里人不少。我闭著嘴,等著小人精的开场白。
小人精从地上捡起一根鸟毛,打趣地对著我说:“还记得那次的`红叶题诗'吗?你知不知道,和`题红'相对的是什么?"
我知道她要讲正题前必定会拐个弯,就歪了歪嘴。小人精不理会我的沉默,继续说:“与`题红'相对的是`拾翠',就是捡鸟的羽毛的意思。旧时女人被幽禁在家中,每年只在这个时候,可以出门,踏青拾翠。也是一年一度一新景。也有不少拾翠的恋爱故事,但悲剧的居多。"
停了一会,她颇有惆怅感地上了正题:“约你来看樱花。这花儿,也看了它三回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只不过要是错过了,就要等下一年了。"
“要说呢,我们也认识不少年了,有件事儿,我一直等著你向我开口。你很清楚,我可不是那种推销不出去的女孩。我今天叫你来,就是想你,向我摊一张牌。"
如果说,我对小人精要说的话毫无预料,那是骗人的,不过我实在是对她所说的无言以对。
“人家都说你呆。我也不知道你是真呆还是假呆。你是不是在等著钓什么大鱼。别歪嘴了,告诉你,我还真希望像李娟那样倒一次楣呢。"
“去年底,`我们这一代'被停刊後,李娟受到警告处分。本来对她的打击是那样的大,我都怕她会受不了。幸亏她遇上大乐这么个有情的人。也是她的福气,大乐陪了她一整个寒假。你知道吗,大乐原来另有一位女朋友的。"
“你看李娟,要不是大乐,哪会恢复得这么快!我都在想,要是我也倒了那么大的楣,会有人那样地安慰我吗?"
“也有几位男生,给我递个字条儿,说句悄悄话什么的。我呀,眼眶真还不低,随便的人,我还看不上呢。"
“像你这样这么呆的,从我的本性来说,我也不太喜欢。但有时回头一想,呆一点,也未尝不是好事。"
“我可没有那么低品,我才不会去追男的,我在这儿等著人追呢。"
在小人精讲她自己的“品"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却油然地想起了刘燕妮的“品"。男女在一起,需要的是浪漫。小人精的语言,比刘燕妮的当然要浪漫得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和刘燕妮在一起,我有说不完的话;而和小人精在一起时,我总觉得,无言以对。
捷妮,小人精说的“拾翠",并不准确。拾翠,和“题红"不一样。拾翠,和恋爱没有多少关联。鸟在春天里换毛,翼,尾等处落下的羽毛通常粗壮且漂亮。踏青的妇女拾翠是为了做装饰品,如佩饰物,书签等。
可是,由于环境的日益恶劣,这类自然美景今天已经不再,悲乎!
不求甚解,喜欢随心所欲乱解释成语的,不止小人精一人。我有时也太刻薄了,哈。
木匠
99-03-30
××××
挣不断的蓝线(30)小人精让我无隙可钻
捷妮:
在纽约,一位学心理学的朋友给我做过一次测验,他沉默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对我说,像我这样的人,是最没用的人。象我这样的性格,是绝对不能成大事的。
为了表明所推测的正确性,他竟然很透彻很正确地描述出我从童年开始的过去。使我非常怀疑,他是否有看相,算命那种超常的技能。
後来他仔细给我讲了他的分析方法。说来也没有什么巧,原来“英雄"只是两类人可以做的:一,愚笨而勇猛的人,遇事做了再说;二,聪明而决断的人,有快刀斩乱麻的气概。
象我这样,看著一堆乱麻,心里只想著如何把结打开的人,永远也成不了事儿。
我虽已得诀窍数年,但仍无半点长进。看来,英雄是天才,不是我这样的愚顽之辈可以做的。
「三十」
小人精的话说完了,就等著我“摊牌"。她一脸的笑,使我想起,高考被初选上时,她的那脸笑。我绝不能再说那是“傻笑",因为她实在比我聪明。
如果该你出牌了,你手上有的只是最後一张牌,那最容易了。是红是黑,是大是小,老老实实地放下就是。把眼睛一闭,赢就赢了,输就输了。
可我不会打牌,也不打算与人斗牌。眼下是,无牌可摊。
说我喜欢她?那是撒谎。说我不喜欢她?同样是撒谎。说我还要时间再考虑考虑?恐怕过不了今天这一关。老老实实,花三小时,把心中的想法一五一十地道来?滑天下之大稽!那和直接说“不"有什么差别?
自然想起了鲁迅所推荐的“今天天气,哈哈哈",看看场合,那么说也是不伦不类。
本人的文字功底好,也算没有大用有小用。十分的尴尬中,于大白天里,竟颠三倒四地随口溜出了鲁迅的另一段话:“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我不见他,已是三十多年;今天见了,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以前的三十多年,全是发昏。"
小人精到底比我精明得多。她保持著脸上的微笑,将一只眼睛闭上了约两秒钟,就得出我这不是幽默,而是语塞的结论。她要紧不慢地说:“这话留到你三十岁的时候,到月光底下,再给我说也不迟。从你三十岁到来算起,再给你三十年,你将还是发昏。"
小人精这一招真够劲!你可以说她是十分诚恳。她没有直接指责我无可奈何想耍滑头。我从心底立即意识到她的机灵和我的愚笨。
我从我的愚笨,想到了我的虚伪,我的迂腐。我意识到我是在自欺欺人。
世上竟真有这等巧事。正当我觉得无隙可钻时,迎面来了神童杜灵,大乐和他的巧嘴儿。
那天余下的时间里,我的感觉好像考试作弊,被人当场揪出了一样,以致神童问了我几次“在发什么呆"。
那天晚上,我是彻夜失眠了。我从头到尾反省了自己。我觉得,自己对小人精太不公平。通常人们会认为,象小人精这样的人,机灵就是滑头;而象我这样的人,寡言就是憨直。
如果,我那忘不了的“她"的直率,在我的心中是“正直",那么,小人精的机灵,不是更高级的正直吗?我有什么理由认为,“她"比小人精更正直,或我比小人精更正直呢?
说穿了,这不是很明白,我对“她"和我自己,有著极不公平的偏爱吗。
为什么我可以接受低于我的表现能力的真诚,而不能接受高于我的表现能力的,更高级的真诚呢?
这一夜的不眠,似乎使我懂得了好多道理。我觉得我很对不起小人精对我的真诚。我用我余下躺在被子里的时间打腹稿,思想著,怎样给小人精写一封检讨自己的信。
捷妮,我要告诉你,现在我正敲著的这一篇,是我写得最好的一篇。这一篇的每一个字,都是从我的心底敲出的。
木匠
99-03-30晚
××××
挣不断的蓝线(31)我被刘燕妮否定了
捷妮:
不知你有没有去过武汉。若有机会,再去武汉时,不要忘了去坐落于汉阳的古琴台。为了我,也为了我给你讲的这个故事。
春秋时,伯牙的一曲“高山流水",想必是巍峨磅 ,可惜曲高和寡。钟子期能知音,又可惜苦于寿短。
伯牙的“断琴谢知音"带来了两千五百年的叹息,那一曲高山流水,竟成了千古绝唱!
生于斯长于斯的我,对那一片山川河流,心中岂只有“热爱"二字?
「三十一」
老姜叫我数数字,曾让我撕掉了给“她"的三页信纸;老姜让我数数脚趾头,又让我撕掉了给小人精的五页信纸。
老姜说,组织上通过两年多的观察,认为我在各方面都十分成熟。要我把家庭情况,个人履历,详细地写一份材料。好好地数数手指头,不要写漏了,手指头不够,就用脚趾头。
我从小写东西就快。材料必须交给刘燕妮。从那天开始,我和刘燕妮又有了说不完的话。
是的,小人精机灵,有智慧。但我和她在一起时,会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而当我和刘燕妮在一起时,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小人精的谈吐文雅而富有修养。但我在听她说话时,老是想著她那值得商榷措辞和不适当的夸张;刘燕妮的语言虽然苍白平淡,我却从她的语句中找不出值得我去更改的字句。我喜欢把好多懒得对别人说的话,告诉刘燕妮。
我在靠近刘燕妮时,她身上那种特有的十分清淡的体香,令我陶醉,令我的神魂中无数次地飘逸出过无限的绮思。
我喜欢刘燕妮,这就是原因,难道不够么?
三年级我很忙。四年级我准备考研究生,也很忙。三年级结束时,我向小人精“摊了牌"。我准备了三小时的话,我希望不要伤害小人精。我准备的长篇大论没用,在我说到第九句或第十句话时,小人精的脸就变成了铁青。在她的眼泪要流出来前,长大了的小神童,把她拉去喝汽水了。
小神童的出现,是个意外中的意外。与本故事无关,毋庸赘述。
我在考研究生前的一星期,向刘燕妮摊了牌。回答是两句话:第一句是,有人已先一步向她求爱,她在第三次的时候已经答应了那个人。第二句说的什么,我到现在都不知道。
我没有去研究生的考场,我对别人说,我病了。
毕业分配的结果下来了,我被分配到一个很偏僻的地方,离湛江市湖光岩有数公里的一个研究所。
四年的大学结束了,老姜说,在二三五恶作剧制作中心解散前,他的最後一道“命令"是,到汉阳的古琴台一聚。
我不想去。我想,这会是我四年来,第一次违抗老姜的命令。大乐和李娟,却到我家,把我硬是拖倒了那“断琴谢知音"的古琴台。
老姜搓著手,对我说:“今天你要不来,我不一指头按扁你这小个子才怪!"
李娟见老姜妁我矮,马上接口说:“男孩子梦寐以求的,都给你占全了。你要不长矮一点,让我们大乐去上吊呀?也算老天有眼!"
李娟的话,引来大伙儿的哄笑。
按笑声之剧烈程度排列:巧嘴儿李娟,大乐,老姜,刘燕妮,神童杜灵,小人精黑妞徐筱纫,被叫作木头的我。
没有笑的是活字典小舒。长大了的小神童後来告诉我,刘燕妮和小舒的第一媒人是,我那四小时里解出的那个傻瓜名词:“哥氏加速度"。
女孩对男孩的钟情真是太容易,男孩对自己的自责有时也太不值。如果我四小时的题解能促成一对好恋人,又何尝不是美谈呢。唉,可惜在实际生活中,却不是。
捷妮,故事本来到这里可以结束。然而讲故事的傻法则,却往往要求给听故事的人,一个最後的交待。试试看,如果你读书的时候,把最後的两页撕下不读,你会比读完了它更觉得有趣。
如果你想给你的思绪留一片余地,你可以把本篇作为结尾,撕掉我的下一篇。
木匠
99-03-31
×××××
挣不断的蓝线(32)糟木匠画的蛇足
捷妮:
你当然知道“画蛇添足"这个成语。我这里正在给你的,就是蛇足。
添足的那人没喝到酒。我呢,只在笔头子上喝酒。有个读过我一篇短文的人来看我,给我带来了一瓶酒。他认定了我是个酒鬼,哈。
「三十二」
李娟说,读了四年傻大学,如果不谈这么个恋爱,简直是浪费生命。从政治系毕业的她,觉得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政治。她打算改行,向小人精或木头学一点“没有阶级性"的语文文字,去当个语文老师。
大乐说,他准备好了,一边洗豌扫地,一边听老婆唠叨。
老姜说,他是自愿分配去劳改局的。据说在那儿,很容易解决还在乡下的老婆和孩子的户口。
刘燕妮说,小舒要到北京去读研究生,小舒的爷爷奶奶提议,就在这个春节先把婚事办了。
小舒走过来,和我握握手,他说,他今天不大舒服。
比黑妞小两岁的神童,要到黑妞的学校,再和黑妞同学三年。他说,他觉得很好玩,全世界都在反对他,找黑妞这样的女孩当影子。
小人精弹掉神童衣领上的一片树叶,叫大家都来做证人,她是在神童恳求了七次後,才答应和神童“试试感觉"的。
小人精对神童说:“如果你要扔掉我,早点开腔。从时间上,我可陪你玩不起。"
轮到我说话了,我张了四五次嘴,但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好挤出了最没意思的四个字:“谢谢大家。"
小人精拿出了一本书,那是刚刚重新出版“辞源"的第一册。她说,书是“她"送给我的,她并把余下三册的订单转交给了我。
是的,书是“她"送给我的,主意是小人精出的。捆书的是一条蓝色的绸带。
小人精给大家讲了百分之百美化了的我,和“她"的故事。刘燕妮瞪大了眼睛,听得非常专心。
小人精告诉我,她爸爸又多开了一家店。我那忘不了的“她"也将辞去公职,全力经营县城
里的那间酒店。
小人精最後才告诉我,昨晚,在我清理我宿舍里的东西时,“她"就站在外面。
()()()()
火车奔驰了一夜,夜间下过一场大雨。春节刚过,车窗外冬天留下的积雪全不见了。田野里,刚醒来的油菜和麦苗儿开始有了生机。
天仍旧阴著。灰色的云层聚集在天顶。云层在地平线上的较高处,留下了一线宽容。那一线蓝天,显得格外地蓝。
这景色,和四年前一模一样。我把一张纸,扔出了车窗外。那纸上,是我四年前写下的两句诗:
春融唤醒数块绿,雨霁抹新一线蓝。
我的目的地,湛江。
捷妮,终于能在四月一日之前把我恋爱的经历全部敲完了。为什么要这么个赶法?因为这不是愚人节的故事。
谢谢你的耐心。
木匠
99-03-31下午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