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子哥传(036)西风白日悲古韵,野秋园田忆草香
上回说到,巩子哥在由于淋了雨,生起病来。
大车店老板见巩子哥头天晚上就吃得不多,眼
下又只吃了大半碗甜汤,便问巩子哥是不是不
舒服。
巩子哥说,大约是淋雨了,身上有些不舒服。
大车店老板叫巩子哥多穿点衣裳。
巩子哥月前只身仓惶离开的老家嵩山,没有多
带衣裳,幸亏郭盛帮巩子哥买了两件换洗的单
衣。巩子哥将不太干的单衣也穿在身上,但还
是觉得冷。
大车出了南阳城,过了白河桥。向着东边驶去。
初秋的清晨,东方白了。天色虽已晴朗,四周
依旧是阴郁的潮湿,泥泞和雾气。巩子哥打了
一个冷颤,把身子缩成了一团,卷靠在大车後
的角落里。
东方红了,柔和的阳光照射过来。天上淡淡的
云,吹过的风是凉的。巩子哥抱紧了自己的身
子。心里盼望着太阳再出大些。
车走得快,太阳却象只蜗牛一样,老半天也不
动一动。牙齿又开始磕碰起来。巩子哥又从包
袱中摸出一粒药丸,扔进口里,喉咙干得发痛,
很难才将药丸咽下去。
巩子哥突然记起了被拉夫的那天晚上,和梨花
儿在一起的光景:躺在那小村中卖草鞋的老大
爷家中的灶门口,那时多热呀。那天太累了,
那么热的天气,自己竟然睡得那么沉。
巩子哥一直闭着眼睛。很想再回到和梨花儿一
起,躺在灶前草堆中的那个时侯。那时,自己
虽然累,心里虽然乱,可有梨花儿在身边,没
有这么凄凉,这么惆怅的感觉,怪不得古人说:
“羁旅而无友生,惘怅兮而私自怜。”
地里的庄稼正在成熟。成群的麻雀不时地从路
边的玉米地中腾空而起,又象下雹子一样纷纷
落在另一处。随着麻雀的飞腾,巩子哥听到农
人驱赶麻雀的吆喝声。
也许是太阳升高了,也许是郭盛的药丸的灵验,
巩子哥觉得好受了一点。他慢慢地睁开眼睛,
向马车外看去,篱笆,田野,树木,山峦。虽
然还没有落叶,但四周开始呈现黄褐色,秋天
在驱赶着夏天。
郭盛记得,往年的这个时侯,是兴高采烈的季
节。女人在家里一日里做四,五顿饭,让男人
吃饱了好干活。地里的活计多得让人没时间睡
觉。农人脸上大多会带着笑容。收获的日子,
本来就是最好的日子。
巩子哥正在想着,一只乌鸦怪叫一声飞走了。
一阵心酸的感觉袭向巩子哥的心头,给了巩子
哥一股烟似的愁绪。
巩子哥传(037)小巩子智说护枣,二大伯笑看楞头
上回说到,巩子哥起了个大早,乘大车前往泌
阳。
大车经过一片果园。果树的叶子依旧浓密,一
累累的沉重的果实挂在枝头。苹果,梨儿,枣
儿。
真是个好年头!可是,路途中,时不时地可以
看到拖家带口,赶着牲口,逃荒的人群。大车
只能缓慢地向东行驶。
这些人,在这个时侯离开家园,啥时後他们才
能回来?地里的活儿,果园的活儿,谁去做泥?
秋天撒下了满地的肃穆和冷凝。巩子哥头天淋
了雨,身上的衣衫单薄,身子现在还是难受。
突然想起小时候的无忧无虑。也是这个季节,
那年是九岁吧?巩子哥掐了掐手指头。
没错,那年是九岁。在一群读书的孩子中,先
生喜欢巩子哥。先生喜欢谁,别的孩子自然就
恨谁。
那时的秋天真好。巩子哥将兜里的枣儿,分给
了大伙。读书和不读书,恨巩子哥和不恨巩子
哥的男孩子,吃完了枣儿,才肯让巩子哥一起
玩“张天师捉鬼”。
谁也不想扮张天师。“张天师”要抓鬼,就是
逮其他的男孩,待抓到了一个鬼,张天师才能
变成鬼;而那个被抓的男孩,就变成了张天师,
再去抓别人。
巩子哥老是输,老是当“张天师”。玩输了的
巩子哥,只好按照协议,带着一群男孩去本家
二大伯後院偷枣儿。
二大伯家後院里有三棵枣树,枣儿又大又甜。
一群孩子来到巩子哥二大伯家後院的墙边。後
院墙头上插下了枣刺儿。
上不了墙头,别有道儿。巩子哥有条密道:孩
子们从狗洞里爬进後院。
每个孩子的兜里都塞满了枣儿,打枣时的响动
大,折断了一条树枝。一个孩子低叫了一声:
“有人出来了!”
孩子们听了,一个接一个地从狗洞钻了出去。
输了的巩子哥,只能按照协定,最後一个钻出
院子。
孩子们一轰都跑了,巩子哥的大伯已经上到了
後院的墙头。揣了半兜枣儿的巩子哥料想也跑
不掉,便干脆站在二大伯家的後院墙边不跑,
稳住神吃枣儿。
巩子哥的二大伯站在墙头上,见是巩子哥站在
墙边上吃枣,正待要骂,小小的巩子哥却不慌
不忙地说:“二大伯,很多孩子偷您的枣儿泥。
他们给俺好多枣儿,堵住俺的口,叫俺不告诉
您。”
“俺也不敢告诉您是谁偷了您的枣儿。要是俺
敢说出来,他们就要揍俺。”
“俺也不诚心让别人偷您的枣儿,俺想给您一
个主意:栽两棵酸枣刺儿在狗洞边,那水可以
流出来;是人,就爬不进去了。”
一肚子火的二大伯,看见九岁的巩子哥,一脸
的愣样儿,竟开怀笑了。。。
想到这里,巩子哥自己也笑了。一转眼,多少
个秋天就过去了,日子过得真快。
巩子哥传(038)苦瓜正当配葫芦,玉女原本适金童
上回说到,巩子哥带病乘大车前往泌阳。沿途
病体不支,心中感叹,不禁想起了自己那无忧
无虑的童年。
本分,又略带淘气的童年。花是红的,水是绿
的。一日三餐,娘都已经料理得好好的,牛一
样健壮的爹,把整个家支撑得踏踏实实。大姐,
二姐,两个姐姐比赛也似的勤快。家中虽不十
分富裕,一日三餐总能饱,四时八节,总有新
衣上身。
大姐出嫁时,硬是将爹娘置办来做陪嫁的几样
东西留下,不肯带走。巩子哥那时小,大姐的
手按在巩子哥头上,嘴里泣不成声的呜咽道:
娘啊,留下这些东西给俺兄弟吧,咱兄弟还小
泥!”
二姐出嫁时,巩子哥已经十五岁了。二姐哭了
一天一夜。二姐死活不愿离开家,时辰到了,
被人逼着上轿时,双手顶住轿门,大声地哭叫,
咋地也不肯上轿。
来接亲的人都急了,二姐的个子大,双方的媒
人连劝带推,都没法让二姐上轿。还是二大伯,
看时辰耽搁得久了,不是个话,便上前用手在
二姐的胳肢窝下一掏。二姐手一松,媒人乘势
将二姐推上了轿。
二姐的轿子一起身,接亲的唢呐就吹得震天地
响。巩子哥看到二姐伤心,追着轿子跑到村口。
待轿子走得远了,再也听不到唢呐声,巩子哥
才红着眼回家。
二姐出嫁的第三天,巩子哥和二伯家的堂哥赶
着驴去接二姐回娘家。巩子哥一路上想着,见
了二姐,要变个法子,不让二姐伤心。
等到二姐家,巩子哥傻了眼:二姐满脸的笑,
嘱咐了姐夫好多话,才骑着驴,跟着小兄弟上
路,回娘家。
二姐嫁去的那家,家境好,二姐变了个人似的。
二姐在娘家住了三天,娘问了好些事情,二姐
和娘有说有笑。第三天一大早,二姐夫就来接
二姐回家去。二姐夫也读过书,巩子哥特别喜
欢二姐夫。二姐夫也是有说有笑,爹开心,娘
开心,二姐的脸上带着神。
二姐和二姐夫配得真好。大姐夫就不同。大姐
夫要是来,一个人呆在坑角半晌也不吭一声。
想起大姐夫,巩子哥自然就想起大姐那张一条
苦瓜似的脸和六年里扒拉下的四个孩子。
想着想着,巩子哥又觉得难受起来,胸口堵得
慌,嗓子眼里干得要裂开了。
大车行驶80里地,到了唐河。到泌阳还有80里。
巩子哥干渴得难受,便叫停车,要到镇上的人
家去讨口水喝。
巩子哥传(039)熬紫葱头老姜块,访典当铺沽衣房
上回说到,巩子哥觉得胸口堵得慌。正好大车
到唐河,巩子哥干渴得难受,便叫停车,要到
镇上的人家去讨口水喝。
车停了,巩子哥下车来,刚行了两步,只觉得
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车老板连忙将巩子
哥扶起。
车老板看了看巩子哥的脸色,眼睛珠子一转,
对巩子哥说:“大哥,俺看你,脸色灰白,病
得不轻。这路怕是赶不得的了。这唐河镇上的
客店俺熟,大哥不如到客店住下,寻个郎中,
好好养养身子,待病好了再赶路,岂不是好?”
巩子哥喘了几口气,只好答应。
唐河是个小镇,只有两三百户人家。镇北有个
城隍庙。城隍庙旁有家客店,客店老板是个年
过五十的精瘦红鼻子头汉子。
老板狐疑地将巩子哥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了一
番,说了住店的价钱。巩子哥先交了两天的店
钱,红鼻子客店老板才放心多了。
客店老板见巩子哥病得厉害,就告诉巩子哥:
城隍庙门口有个摆挂,算命兼看病的郎中。
巩子哥跟着郭盛走过几天江湖,自然也就警醒
一些。巩子哥信不过摆挂,算命兼看病的全能
郎中,便请老板找来两块老姜和五六个葱头。
巩子哥叫店老板烧了一张热炕,喝下了一豌热
辣辣的姜汤後,又将郭盛留下的最后一粒药丸
吞下肚,蒙着被子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巩子哥头一天没吃东
西,肚子饿得不行。客店老板娘给巩子哥煮了
两大碗面条。巩子哥一气将面条吃光了,身子
也没有头天那么乏。
店老板见巩子哥大好了,笑迷迷地对巩子哥嘘
寒问暖。
巩子哥告诉客店老板,自己是淋了一场雨,再
加上身上的衣服又单薄,所以才生病的。
客店老板建议巩子哥买几件御寒的衣服。唐河
镇上有一家绸布店,有两家裁缝铺。巩子哥跟
郭盛一起买过衣裳,知道做新衣服,一是,要
花一两天时间,第二,也要花不少钱。
巩子哥先暗暗地揣了揣自己的兜,才向店老板
打听镇上的典当铺和沽衣房。
店老板见巩子哥是个懂得过日子的人,两只眼
睛笑成了一条缝,揉揉红鼻子头,告诉巩子哥
说,镇上有两家典当铺,一家沽衣房。
巩子哥传(040)和字号兀突母女,卡叽布成套裤衫
上回说到,巩子哥想卖几件衣服。新衣服太贵,
巩子哥就想,也和郭盛上次那样,去典当铺或
沽衣房,买现成的旧衣。
经常有人在需要钱急用时,会拿家里比较值钱
的东西去典当铺作抵押。在抵押人无力赎押时,
典当铺便可以将抵押物卖掉。
沽衣房,则是只经营衣物典当,收购,沽售的
专门店。
唐河镇上有两家典当铺,一家沽衣店。红鼻子
头老板建议巩子哥去典当铺,因为在典当铺,
往往能找到更好一些的衣服。
红鼻子头老板,叫来一个孩子,将巩子哥带到
一家“和字”号典当铺。
店堂很大,高高的收典柜台,在一个角上。
老板娘迎着巩子哥,从收典柜台的侧门,进入
内店堂。老板娘是个高个子瘦女人,巩子哥跟
在後面,耽心她的骨头是不是会戳穿那层黄蜡
蜡的皮肤。
老板娘一边走一边说:“先生买衣服,来咱和
字号,真是走对了。现在做生意的,没有几个
还有天良。在咱唐河,买旧衣的,就俺这一家
是有口碑,讲信义的。做生意,俺有个分寸。
值一块银洋的衣服,能赚一个小钱,俺就卖了。
皇天不负有德人,咱和字号,买卖兴旺。”
巩子哥看着老板娘,先是有几分不信。
老板娘叫来女儿帮忙取衣服给巩子哥看,女儿
抖着圆滚的一身肉,笑眯眯地走过来。这个女
儿的鼻子眼睛长得跟娘的是一模一样,可身上
的一身肉,却要和她娘来个鲜明对照。
女儿先给巩子哥看了一套绸衫裤,巩子哥摸了
模,嫌太薄,摇了摇头。
老板娘又将一套杭州黑寿字隐花纺绸的衫裤拿
给巩子哥。巩子哥觉得布料太打眼,又摇了摇
头。
巩子哥自己翻了一阵,找出一条加厚棉布夹裤,
一件紧身的夹袄,一件黑布短衫,一件老蓝卡
叽长衫,一条黑卡叽布裤子。
巩子哥将这些衣服一件一件地试穿,满意的神
色,表露在脸上。
母女俩一看,知道巩子哥已经看上了这套衣服,
一边收拾整理被翻乱的衣服,一边故意大惊小
怪地叫起来。
那女儿的声音悦耳,巩子哥自然就多看了几眼,
相信了这和字号的生意的确不错,只有上好的
家境,才可能养得出这么一身白嫩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