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子传(041)旧衣衫保本沽售,法币账银洋交割 上回说到,巩子哥在红鼻子头客店老板的指点 下,到和字号典当铺买旧衣。 数个月的的颠沛流离,巩子哥老成了很多,挑 拣了一条加厚棉布夹裤,一件紧身的夹袄,一 件黑布短衫,一件老蓝卡叽长衫,一条黑卡叽 布裤子。 和字典当铺,老板娘精瘦,女儿却是圆滚滚的 一身白嫩好肉。老板娘啧啧连声地道:“老天 爷呀,先生真是个识货的行家。您可知道,这 套衣服是本镇上田七爷家的大少爷的。大少爷 和他爹娘闹别扭,偏要瞒着爹娘去投军,将这 套衣服当在咱和字号做路费。” 女儿连忙接着道:“可不是!这套衣服,田大 少爷也就上了一两回身啵。你瞧瞧这布料多厚 实,这裁剪,针线脚儿做得多实在,地道!” 老板娘将长衫抖了抖道:“先生是读书人,真 有眼色,了不得。” 巩子哥身子尚未全好,刚刚试衣服时,动得猛 了一些,觉得有些乏神,就坐下,学着郭盛的 腔调砍杀价钱道:“旧衣一半价,这几件衣服 要多少钱泥?” 女儿道:“咱这虽是典当铺,可这套衣服簇新, 不能算是旧衣服呀。” 老板娘赶忙接过话头说:“先生是知书识理的 人,咱和字号做的是稳当人的生意,也不敢贵 卖,拿回咱的本钱也就罢了,五十五块钱,一 个子儿也没多要。” 巩子哥皱皱眉头:“太贵了。俺身上带的是银 洋。” 老板娘听说有银洋,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在算盘上拨了一阵後,说:“付银洋,俺再让 你一让,算个整数,八块银洋,没多要。” 巩子哥心想着郭盛讨价的法子,回答说:“俺 也不是会讲价的人,说个实数,六块银洋吧。” 母女俩见巩子哥这么老实,有些意外,相对看 了一下。老板娘连忙说:“看泥,这生意多难 做呀,俺已经将价钱压得这么低,先生又还掉 这么多。算了,结个人缘儿,六块就六块,咱 和字号的老规矩,现金现货,入帐交割,钱货 两讫。” 巩子哥正要掏钱,又觉得自己还价的时候,过 于操切了。这一霎时间的迟疑,已被老板娘逮 在眼里,老板娘立即递过翻开的帐簿道:“先 生看看帐簿就知道了,真的没多要您的钱。” 巩子哥偏过头来看了看帐本,“噗嗤”一声笑 了起来,母女两个被巩子哥笑得莫名奇妙。 巩子哥传(042)说破绽巩子卖弄,退下人母女请教 上回说到,巩子哥付钱稍有迟疑,明察秋毫的 老板娘连忙递过帐簿,连声说,没多要巩子哥 的钱,并要巩子哥看看帐簿。 巩子哥乏着神儿,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就这 么瞟一眼,巩子哥就笑了起来。 母女二人见巩子哥笑了,便问巩子哥笑的是啥。 巩子哥说:“俺是个做了几年帐房的人,这账 做得有破绽。” 母女两个吃了一惊,连忙问巩子哥,何以见得 这账有破绽。 巩子哥颠出两个手指头道:“先拣轻的说,这 帐面上的错字太多,读起来眼神也太艰难。” 老板娘一愣:“哟,先生果然是高人。咱店里 当家的时常里要到庄上去,料理庄上的事务, 不能守在店里。实说这帐簿上,好多是俺这女 儿胡乱涂上的。” 巩子哥一听,自知失言,连忙说:“哎呀呀, 得罪了,得罪了,在下这嘴,真该打了。” 老板娘听得巩子哥这么说,竟笑了。老板娘一 笑,脸上的两块腮骨突起得老高,显得和蔼。 老板娘看来不以巩子哥的指说为杵。 巩子哥卖弄道:“只说这做账,官账,有官账 的律法;家账,也有家账的条理。生意账,最 难做的也就是这典当铺的账了。在下读书时, 授业的先生,做过典当铺的账,据在下的的先 生说来,典当铺的账当不是这个做法。” 女儿在旁边,好久未开口,听得巩子哥这么说, 便带几分敬意地问道:“那就请先生说说这典 当铺的帐面该是咋个做法?” 有老女佣端上茶来,那女儿接过,捧给巩子哥, 脸上绽着桃花似的红。 巩子哥接过茶杯,推开盖儿,斯文地吹了吹, 照着牟老东家的样子,用嘴唇尖儿,啜了一小 口,放下茶杯,清咳一声摆正衣襟,缓缓地说 道:“说这典当铺的账泥,原来就是天下最难 的一本账。” 母女二人连连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老板娘挥挥手,让那位女佣与看典的汉子退下, 待人都退出了内店堂後,母女二人便也坐了下 来,倾听巩子哥的高论。 巩子哥传(043)曲函文雅说舛迕,开门见山问家常 上回说到,老板娘命典当工人,佣人退下,母 女二人便陪着巩子哥坐下,倾听巩子哥的高论。 巩子哥这么一来,劲头便上来了,再啜过一口 清香的浓茶,用舌尖舔了一下嘴唇,然后说: “这典当铺的账,原来就是天下最难的一本账。 当客进门,依照当物的本值和出吐值,或是押 三,或是押五。典当日的立帐,赎当日的清帐, 花押文书俱要明白。在立帐与清帐中间,还有 利息交纳,要记得明白。当物有损毁花赔,也 要有说明。记得好的帐面,能经得官府,走遍 天下,也是一个理字当头。” 母女二人不停地点头。 巩子哥谈兴大发:“若在典日的立帐下,留下 三行空白,待後来添入清帐。手尾长的,另立 旁帐。有了空白,旁帐的来去,可标上页码。 帐面一清二楚,要见官府的话也有理有据,省 了和小人的口舌。” 老板娘颇有感触地说:“就是就是。” 巩子哥看了那女儿一眼,说:“账做得再好, 也难免会有舛迕。有了舛迕,自然要“正帐”。 这正帐,是门大学问。要正数月前的帐,必须 先用同样的纸笔,将墨的浓度调得正对,笔法 也要尽量顺着原账的走势。正帐若是做得好, 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 巩子哥,将这涂改帐簿的话儿,说得这么文雅 曲函,那女儿的脸色也就回覆了淡淡的粉红色。 巩子哥见那女儿秀色可餐,自然就多看了两三 眼。 老板娘在一旁看着巩子哥,会心地笑了笑,然 后,便问起巩子哥的家境来。 巩子哥也就说了自己的家世,为了免得旁生枝 节,只说这次是寻亲途中生病。 老板娘说:“先生的肚子里,实实在在大有文 墨。咱也不和先生细做生意了,这套衣服,只 收先生五块银洋得了。” 巩子哥当即穿上紧身夹袄和夹裤,将余下的衣 服包好,付了钱,谢了老板娘,离开了典当铺。 唐河镇不大,巩子哥找到一家小酒店。店家炒 了两盘菜,巩子哥喝了两小盅。街上有卖枣儿, 梨儿的。卖的人多,买的人少,街市萧条得很。 巩子哥到处转了转,觉得没趣,早早地回到客 店。 客店老板显得十分热情,端出晚餐,在巩子哥 身边坐下道:“先生别怪俺无理,俺想打听一 下先生家中都有些什么人。” 红鼻子头客店老板的问题实在兀突,巩子哥说: “俺家中有爹,有娘,还有两个出了嫁的姐姐。” 客店老板揉了两把红鼻子头,笑道:“那好, 俺有件好事儿,想和先生商量商量。” 巩子哥传(044)店东说祁家招聘,房客忖异乡安身 上回说到,巩子哥买了衣服,在唐河镇上转了 一圈,回到客店里。红鼻子头客店老板说,有 件好事,要与巩子哥商议。 客店老板口里说有好事,却又不立即说出,只 是将巩子哥的家境,经历,仔细地盘问了一番。 巩子哥回答得很小心。客店老板是个十分精明 的人,听巩子哥前后说的一通,突然问道: “先生家里也有几亩地,又是个独子。咋就不 在家里守着,到要出门走江湖泥?” 兴致本来颇高的巩子哥叹声气,颇有惆怅地说 道:“俺自幼读书,没做过地里的活计。家里 田产不多,老爹一人料理也就够了。俺自己十 六岁起就在人家家里管帐,只因为黄河决口成 泛,老东家全家遇难,俺命大,逃了出来,只 好和朋友行走江湖买药。” 客店老板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先生咋後来 就不走江湖了泥?” 巩子哥略为思索过後,答道:“俺一老亲,一 起逃黄泛时走散。有人说见在许昌,却因为铁 路沿线的百姓往西逃难,没大车肯往东行。本 想到泌阳去,只因为路上淋了雨,赶不得路, 只好在宝店歇下养病,倒是真没想到,五个葱 头,三块老姜就治好了在下的风寒病。” 红鼻子头客店老板听明白了,对巩子哥说道: “俺寻思着,这寻亲的事,没有个根底的,眼 下战乱,人都象打惊了的鸟儿,难寻泥。先生 知书识礼,没了旧东家,赶紧寻个新东家是正 经。不知先生有没有意思,寻个稳当,靠得住 的新东家?” 巩子哥本来心理就明白,听红鼻子头老板说到 这里,眼见得坐实了是那和字号的母女二人有 意思了,竟然将寻找梨花儿的心思,丢了一两 分。 巩子哥佯装不知就里,说道:“俺自然明白, 要活人,就得找棵遮得阴的大树。敢情掌柜东 家有啥好的引荐?” 红鼻子头店老板嘿嘿笑了:“不瞒先生说,那 和字号和俺家是远亲,今日俺指点先生惠顾了 和字号,和字号女店主见先生倜傥潇洒,肚子 里学问厚实,竟托俺侧面打探,看先生是否有 意留下做个帐房。” 巩子哥听得明白,留在当铺做师爷或帐房,当 然比跟着郭盛走江湖强似百倍,便活动了心眼。 自个儿寻思道着,就是眼下到了许昌,也难见 得就一定找得到梨花儿。若找到了梨花儿,本 家大伯也见过梨花儿的,也难带回嵩山老家。 倒不如先找上一个好东家,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立得脚跟儿稳了,再细细打探梨花儿的下落, 带来此地安家,岂不是好? 红鼻子头客店老板见巩子哥沉吟不语,心想怕 是巩子哥有不愿留下的意思,便用指头敲了敲 桌面,说出几句话来。 巩子哥传(045)富商突生求贤意,穷措渐怠寻亲情 上回说到,客店老板告诉巩子哥,和字号有意 留巩子哥做帐房,打点生意。巩子哥十分明白, 即使能侥幸找到梨花儿,也难将她带回嵩山过 日子。若能留在这唐河镇上的和字号,自然是 好事儿。 巩子哥前后仔细地掂量着。客店老板见巩子哥 沉默不语,怕巩子哥是不为所动,便又说道: “说起这和字号,方圆七八十里地,也有个名 声。和字号东家本姓祁,是本镇南边三十五里, 祁家庄的大财主。祁家现在在老家祁家庄,还 有几百亩好地,一大片果园。” “祁老东家在唐河镇上已住了两代人,却总舍 不得那点祖业,来回奔走照看。如今年纪上来, 眼见得难得两头看顾,便少不得要寻个帮手。” “也是命里缺着土,祁家原有两子一女,两个 少爷竟留不住,短命了。这小姐从小聪明伶俐, 又上过女子学堂,不愿守在绣房里。十年前, 还是个娃娃,就敢在街上剪发放足地闹。恼得 她爹一阵好打。长大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这不,现在就跟着她娘,守着店堂看顾生意泥。” “小姐也曾许过人家,女婿儿跟着他爹走河西 做生意,在黄河上头翻了船。如今女人家谈解 放,小姐竟是个有见识的,说是男女平权,不 想嫁人,说是要一辈子在家侍奉爹娘泥。” “俺大胆说一句,先生看来年纪也不小,既然 还没有家眷,留下试试,没准先生就是个有缘 分的泥。” 巩子哥听得红鼻子客店老板这么说,心眼里着 实活动了一番,答言道:“在下是个本分人, 也不敢想那么多。如今兵荒马乱的,能找到一 个好东家,能有口长久的饭吃,就满足的了。” 客店老板揉了揉红鼻子头道:“说得是泥。见 今人心惶惶,都怕日本人打来。报纸上说,东 洋人被黄泛拦在河水东边,哪里就打得过来泥。” 巩子哥接口说道:“俺也听说,咱国军能守住 这郑州武汉。待扎稳了脚,一年两年就要将这 些东洋人打出咱中国去,咱中国亡不了。” 客店老板听得巩子哥这么说,劲头也上来了, 连连点头:“就是泥,就是泥。可这眼下,天 天有人往西跑,祁老东家两头跑也顾不过来, 能有先生肯留下来做个帮手,祁家可就好了。” 巩子哥掂量了,觉得老天爷也算有眼。这么好 的事儿,若不是兵荒马乱,上哪里寻得着?想 得妥当了,便对红鼻子头店老板道:“好的, 俺就先看看,若俺真能坐得下来,吃得了这口 饭,倒也是个出息。” 店老板见巩子哥答应了,就说:“那好那好, 明儿一早,和字号有辆大车去老家祁家庄,和 字号女东家的意思是,请先生随车走一趟祁家 庄,面见祁老东家。一是让祁老东家与先生亲 自谈谈,二是到祁家的庄子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