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鲫葫芦河

十甲桥的故事(02)鲫葫芦河

    鲫葫芦河从十甲桥村边流过。

    沿河往上游八十余里,是古村石板河,鲫葫芦河就从那里流下来。

    十甲桥村本来就在古云梦泽的边上。随着云梦泽的干涸,鲫葫芦河水弯弯扭扭拐来拐去的慢慢流向远去了的湖中。


    七十年代初,我离开武汉到了十甲桥。到那儿的第一个初夏雨水特别多,上流涌下来的河水,几天里就把鲫葫芦河的河面给撑得满满的。

    早稻已经插下了一个多月,接连下了好几天雨。一个阴沉的夜晚,我独自一人睡在村南头塌子家隔壁的一间土坯房子里。狂风呼啸着,耀眼的闪电和震耳的雷声从木窗缝里穿透进来,将我从梦中惊醒。

    劈劈啪啪,一阵豆粒般的雨点打在屋顶薄薄的瓦片上。风一阵接一阵地猛吹,被风卷着的雨就像瓢泼一般从高高的天上直倾下来。

    被风鼓足了劲的雨点,随着狂风的呼啸一阵一针地扑压过来,使整个屋顶都跟着抖动。有水滴在我的身上,屋顶漏水了。

    我掀开蚊帐,手忙脚乱地点上了煤油灯,用脸盆和木桶接在两个较大的漏处。瓦缝中漏雨的地方有好几处,东几滴西几滴的,完全也顾不过来。

    找不到更多的东西接屋顶上的漏水,正在瞎抓,忽然,小小的木板窗被风吹开,风带着冰凉的雨水喷了我一脸一身。

    我找来一根短竹竿顶住窗子,过了好一阵,风似乎渐渐地平息了下来。不闪电也不打雷了,但雨仍旧下得很大。


    小油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我在黑暗中摸到毛巾,擦着身上的水。正打算上床再睡一会儿,忽然听到村子里一阵狗叫得厉害。

    出什么事了?外面黑得很,站在门框边上,我可以听到门外墙壁边上水沟里哗啦哗啦的流水声,有点犹豫是不是该出去看看。

    过了一会,狗叫声平静了下来。天已经蒙蒙亮,外面有人声了。

    披上了雨衣出门一看,老天!沿着鲫葫芦河的那些弯弯曲曲的田埂全不见了,河水涨了上来,淹没了村前的老大一片稻田。大雨停了,天顶上仍旧有乌云罩着,乌云下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白茫茫的水。河对岸杨家大塆那块高地原来并不显眼,此时突兀地立在那里,就像茫茫大水之中的一座小岛。

    站在村边观看的人越来越多,队长树子叔跑过来,嗓音沙哑地对着茫茫大水叫道:“愚马!发大水了,你几个狗娘养的王八肠子里装了屎,也不怕风大雨大被雷电劈了,趁火打劫在稻田里抓鱼!”

    到十甲桥的第一天我就已经知道“愚马”是一句骂人的话。这时,我才看到大水中有好几个人身披着蓑衣头带着斗笠在抓鱼。

    队长正打算跑下去教训那几个抓鱼的人,公社的王书记和本村的团支部书记菊子也急匆匆地赶来了。

    菊子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姑娘,她看到稻田中有人在抓鱼,就快步跑过去对着他们大声地叫骂起来。那些抓鱼的人听见菊子的叫骂,连忙跑了回来。有两个人远远地看到王书记和生产队长,就想溜掉。

    王书记快步迎了上去,从一个人手中接过鱼篓,探头往鱼篓中看了看,语重心长地说:“就为了这几条鲫葫芦儿?不应该嘛,啊!水下面是秧苗呢,你们踩坏了多少秧苗,啊?”

    被逮住的几个人傻愣愣地不敢说话,王书记把鱼篓递给团支书菊子,对菊子说:“抓好思想工作是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认真处理一下,啊。”

    菊子虽然才十八岁,辈份在十甲桥村却很高,排算起来,村子中的支书是她的侄孙辈。她倚恃着自己的辈份高,说话不留情面。王书记觉得她是块好材料,亲自培养并且提拔她当了十甲桥村的共青团支部书记。


    白茫茫的大水将我们一个多月里辛辛苦苦插下的早稻秧苗全泡了进去。一片片已经长成了油绿色的秧苗没有了,白水浩淼,荡来荡去地还在缓慢上涨。

    十甲桥村里的石支书也赶到了。村中各位领导在一起,围着公社的王书记认真商量着怎样抗洪。队长说了一些可以做的事情,王书记用一根手指头顶着下巴摇了摇头,看着团支书菊子。菊子说她的想法不成熟,王书记说不成熟没关系,只要有想法就好。菊子和石支书说了 很多,却没有实用的。因为白茫茫的一片大水接连着伸向远处的湖泊。

    总不能坐等洪水消退吧?十甲桥人在王书记的亲自指挥下,日以夜继地拼了二十来天,鲫葫芦河堤才慢慢地现了出来。等田埂完全露出了水面,村里沿河的早稻秧苗已经被淹死了一百多亩。

    早稻已经被淹死了一半。当然可以补插中稻,也可以抢种一些荞麦。一百多亩地要补插和抢种,村里男男女女都累得半死。

    待到补插的中稻秧苗长得一片绿的时候,已经是盛夏了。天上很久不下雨。十甲桥村里的人使用三部古老的木制五人水车,三级接力地从鲫葫芦河中车水抗旱。我虽然个子小力气也小,同样也踏了三天古老的木制水车。

    每天十几个小时蹬水车上的木头踏板,累得我腿软的时候,公社的王书记又来了,他带来了一台15马力的柴油抽水机。三婆说:“乖乖,还是公社书记行,一个人就顶了二十人。”三伯爷说:“王书记是指挥千军万马的,怎么能说只顶二十个人呢。”

    那天晚上,村里开了一个社员大会。队长和支书先说了几句,就轮到王书记给大家说话了:“毛主席号召农业学大寨,我们贫下中农应该怎么做?闲时不放过,忙时有效用,能未雨绸缪才可以有备无患。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嘛,啊!春上,鲫葫芦河发大水,把我们插的早稻给淹了。现在,正是庄稼生长的时候,老天爷又不给我们水。自古以来农民就苦,为什么啊,靠天吃饭嘛,啊!现在,有了共产党的领导,共产党领导下的 贫下中农是不怕天,不怕地的,是吧?啊!”


    说干就干,十甲桥人此後用了三年多的农闲时间,用锄头挖,用双肩挑,终于挖出,挑出了一条很宽,很直的新河。王书记给那条新河取了一个很好听的新名字:愚公河。

    虽然有了新河,下游干涸的湖区已经被别的公社改造成了农田,所以,在有大洪水泛滥的年份,十甲桥沿河的稻田仍旧会被水淹。遇到干旱,上游没有水的时候,宽大的愚公河底仍旧没有多少水。

    不过,在既不干旱也不淹水的年份,那条很宽,很直的新河看起来也的确是很漂亮的。

    乡下人憨直,“愚公”的“愚”字在发音上就像当地人骂人的那个字,所以,十甲桥村里的人仍旧将这条很宽,很直的新河叫做“鲫葫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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