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很旧,有三十多年了。
三十年後的今天,没有多少人真的还记得这些事了。中国很大,文化大革命的影响,在各地也不尽相同。就象木匠在故事里说的:当大城市里在大规模的武斗的时候,一些较偏僻的乡村却才开始闹“退掉娃娃亲--破四旧,立四新”。
故事里的人物,基本上都是悲剧人物。木匠写这个故事,只是为了纪念几个木匠所知道的,平凡的人。
糟木匠2000。7。31
石板河的清流(一)讲一个老掉牙的故事
木匠有个朋友,曲贞。比木匠年长几岁。她是个语文教师,不久前去世了。
她没有结过婚。木匠曾把她的故事讲给别人听,听故事的人说:这故事,我好象在哪儿听过的。
木匠只好说,世界上的事情,大多是一幕一幕地在重演着。一个哀艳的故事,可以在那里,在他们身上发生,也可以在这里,就在你们身上发生。人物,时间,地点换了,可故事的情节,似乎,多少都有些儿雷同。
曲贞去世了,没有多少人记得她。她实在太平凡,平凡得就象曾经教过你的小学语文老师。
故事的主要部分,发生在古村石板河附近,但和木匠的另一篇没有写完的“古村石板河”没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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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曲贞,在她16岁的生日的前一个月生了一次病。这次重感冒,给她的一生带来十分重大的影响。
她正忙着考高中,结果是考得一塌糊涂。考不上高中的她,把自己关在了家里。
石板河的清流(二)死劲地抱住妈妈
上回说到,曲贞没有考上高中,心绪极差,躲在家里。
居委会的主任是个热心人,她把曲贞带到区委礼堂,那里正在召开一个“上山下乡,支农支边的动员大会。
会上“支援农村,支援边疆,为祖国建设贡献自己的青春”的口号,实在令人振奋。曲贞一扫自己的低落情绪,顿时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
旧同学送了一些小纪念品,家里人没少流眼泪。曲贞的父母并不富裕,行装也非常简单。
一床印花被子,一床用过数年的垫絮,捆成两个方块块。几套换洗的衣服,冬天的棉衣,棉裤,一个小军用书包。两本毛泽东选集(甲种本),一本红色封皮的日记本--这是动员大会上发的;毛巾,肥皂,牙刷,牙膏,喝水漱口,一物二用的陶瓷缸。到底妈妈细心,用几层报纸包了一个大小便用的痰盂,两包卫生纸。
十六岁的曲贞这几天一直被激动的情绪包围着,将要告别城市的青年们,胸前别着一朵染色卫生纸扎成的大红花,一一告别了亲友,爬上那被红色布条,纸花围绕着的大客车。
往车上爬着的曲贞,突然往後一跳,死命地抱住了已经泣不成声的妈妈,大声地哭了起来。
石板河的清流(三)牛皮桶子要曲贞唱儿歌
上回说到,曲贞他们在离开城市,奔赴广阔天地,与送别的亲友离别时,哭声一片。车发动了,离开了城市。
车上的人大多在十六岁左右,仍带着孩子气。汽车开动後,一个叫“大铁锤”的男孩子带头唱起了:“我们青年人,有颗火热的心。。。”
车上所有的人马上都跟着唱了起来。
缩缩索~拉索,米索多~米来,缩缩拉索来米多。
歌声一起,大家就立刻把刚才离别的情绪,整个儿地扔在脑後了。
“秋天来了,天气凉了,一群大雁往南飞。它们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一’字。地里的庄稼熟了,农民们正在地里劳动。有的割谷子,有的摘棉花。”
大家还在唱歌,曲贞却孩子般地,突然想起了弟弟课本上的这篇课文,“秋收”。其实,眼前路边的景象,和课文中的描写并不相同。粮食已经入仓,棉花早已摘完。大片深褐色的土地,光秃秃地躺在公路两边。
喜欢幻想的曲贞,心里想像着明年的秋天--
啊
秋天,金色的秋天,使我充实的秋天
你微笑着,用你那柔软清新的和风
拂理着老人头上的银丝
与草地上的孩子们相互追逐,游戏
我在你的怀抱中陶醉
我要大声地念一首刻在我心头上的诗
你送给大地丰硕的收获,带给人们喜悦和微笑
你让我的心绪随着你一起高飞
。。。
曲贞正在默诵着心中的诗,没查觉到,身边的
歌声已经停止了。只听得大铁锤高声叫道:
“大家鼓掌,让曲贞给大家朗诵一首诗,好不
好?”
这些大孩子们刚要鼓掌,只听得素常爱说爱笑
的“牛皮桶子”叫道:“咱不懂诗啊,曲贞,
给大家唱支儿歌吧!”
满车的笑脸,满车的笑声。
石板河的清流(四)小跳跳又哭了起来
上回说到,牛皮桶子要曲贞唱儿歌,曲贞不是个矜持扭捏的人,说唱就唱。
曲贞刚刚唱了两首儿歌,车中一位最小的女孩,“小跳跳”,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
小跳跳才刚满15岁。17岁的大铁锤,马上过来安慰小跳跳。
牛皮桶子开玩笑了:“哟哟哟,小跳跳忘了带上奶瓶了。”
民政局的丘干事随车送行,对牛皮桶子说:“好了好了,别开玩笑了。”
牛皮桶子,白眼一翻,把嘴往旁边一歪,再也没有吱声。牛皮桶子做得很滑稽,但附和的笑声不多。
车到县城里停了下来,县民政局的安置办,热情地接待这些来自省城的青年。青年们在县城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分散了。
曲贞他们这一队共是六人:两女四男。
曲贞,小跳跳;
大铁锤,牛皮桶子,小椿儿,朋朋。
六个人,连同自己的行李,爬上了一辆解放牌卡车。前来接待的是石板河公社安置办的主任。
汽车出了县城,往西北行使28公里,到了一个名叫巡检司的小镇。过了小镇,就完全是山路了。
往北行过25公里,到达了目的地,一个靠近公路的小村子--“清流村”。
公社所在地--古村石板河,还在更北边的10公里。听说到了石板河後,公路就终止了。
石板河的清流(五)他们马上有了新朋友
上回说到,两女四男,六个城市知识青年来到了清流村,他们是:曲贞,小跳跳,大铁锤,牛皮桶子,小椿儿,朋朋。
他们马上有了两个新朋友:苦杏和六狗儿。
清流村,被沿山上流下的清清山溪,划分成了南北两片。
曲贞和小跳跳住在南村队长家,南村队长有个13岁的女儿,苦杏。苦杏只读了几年小学,就没有再读书了。
北村队长有个17岁的儿子,六狗儿。南村的苦杏,是六狗儿的“媳妇伢子”。
小椿儿和朋朋就住在六狗儿家。
大铁锤和牛皮桶子则住在北村窑匠标叔的家,标叔是个单身汉。农忙时务农,农闲时,开窑烧瓦,那可是个没日没夜的力气活。
晚上,六个城市来的知识青年,和苦杏,六狗儿,经常会聚在一起读书。他们认真地读毛主席的“青年运动的方向”;也在一起读一些小说,“红岩”,“烈火金刚”,“红旗谱”,“创业史”等。
其实,读书比较认真的只有曲贞和大铁锤。小椿儿和朋朋,经常只是心不在焉地胡混。
牛皮桶子和六狗儿,是一见如故的两个捣蛋鬼,经常一唱一和地插科打诨。
清流村民风纯朴,八个青年年轻坦诚。苦杏和六狗儿虽然有双方家长定下的“那种关系”,但这在石板河一带民风使然,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说的。
总之,牛皮桶子,小椿儿和朋朋,常和单身窑匠标叔在一起。他们自然地,很快就学会了捧着大竹筒抽烟,侃古话;
大铁锤的一身肉,晒得就和当地的山里汉子一样,浑身漆黑;
曲贞和小跳跳学会了喂鸡,喂猪,春节回城,曲贞还带上了一些自己亲手做的南瓜粑呢。
石板河的清流(六)牛皮桶子的谣言
上回说到,六个城市青年,在清流村很快地就被安顿下来。
春节到了,六个青年中的五个,带着山里的土产--年糕,糍粑,南瓜粑,活鸡,凯旋般地回城了。
过年期间,也有几个同时下乡的朋友聚在一起,说起来呢,各地的情况大不一样,青年们所受到的待遇也就有些差别。
比起来呢,曲贞落户的山乡,倒是真的还不错。曲贞的妈妈脸上有了笑容。
过完春节,小跳跳说她病了,还要在城里多呆一个月,曲贞就和小椿儿一起先回清流村了。
小椿儿告诉曲贞,大铁锤不回城过春节,是要和父母“划清界线”。大铁锤的父亲,成分是“工商业兼地主”,母亲则是个“有二十几箱行头”的名优。
大铁锤聪明,有活力,能写能唱,在学校里成绩优秀。他坚持不再上高中,是要彻底地脱离剥削家庭的影响,到农村去,锻炼自己,改造自己。
1966年的春耕,大铁锤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他象一头牛似地劳动,浑身晒得黑里放光。
下半年的一天,传来消息:毛主席的警卫员在什么地方发现了一个黑色的窝,毛主席当机立断,即刻放了一把火。现在,大火还在烧呢。
小跳跳先是一愣,随後一笑,说:“去了吧你的,这肯定是牛皮桶子的谣言。”
清流村虽然是个山村,但有公路,消息并不闭塞。不久就立刻弄清楚了。毛主席点燃的,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把烈火。
问题,比牛皮桶子说的要严重得多,不是“三家村”一个黑店,黑窝的问题,而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发现了,就在我们的党内,就在毛主席的身边,有一个“资产阶级的司令部”。
石板河的清流(七)苦杏小脸通红
上回说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燃烧起来了。
虽然也开了几次会,传达中央关于文化大革命的精神,可山里人,并不十分热衷于紧跟领袖的伟大战略部署。
清流村穷,土改时,一个地主也没有。
小椿儿半开玩笑似地说,能不能将大铁锤当靶子,打他一遭?
小椿儿的话刚出口,就被牛皮桶子和朋朋揍了几拳,小椿儿连忙说,这只是开个玩笑。
六狗儿对小椿儿说:“再开这种玩笑,各老子剥了你的皮!”
小跳跳呸了一声:“去了吧你的,开玩笑?那次上山砍柴,你脚上扎了毒刺,亏得大铁锤十多里山路背你回来!”
曲贞开始听小椿儿的话时,心里一惊。正待要开口,见小椿儿,揍也挨了,骂也挨了,头也低下去了,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正说呢,南村队长的女儿,苦杏跑进来,对小椿儿骂道:“大铁锤有什么对不起你,你干吗要在他的背後下刀子?”
原来,小椿儿给南北,两个队长说,大铁锤出身于剥削家庭,应该开一个批判会,斗大铁锤一次,也是响应党中央的号召。
大铁锤所在的北村的队长还没来得及吱声,苦杏的阿大,南村的队长斩钉截铁地说:“大铁锤,他现在就和贫下中农,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大铁锤就是贫下中农的人。毛主席说过了,贫下中农的眼睛最亮,贫下中农不会看错人。”
苦杏越说越气:“阿大说,就是这个小椿儿,最懒,哪个女人,要是嫁给小椿儿,就倒楣了!阿大还说,要把我前村的表姐,说给大铁锤做媳妇伢子,就不知大铁锤要不要?”
苦杏的话还没说完,大家就笑轰了。苦杏看大家都笑,先是一怔,马上脸就通红了。
六狗儿笑得只拍自己的屁股;朋朋笑的声音最响;牛皮桶子边笑边做怪脸;小跳跳一边抹眼泪,一边口中喃喃地说:“小傻女人,去了吧你的。。。”;曲贞一只手蒙住自己的嘴,另一只手拿起苦杏的小辫子,在苦杏的脸上刷羞羞;小椿儿虽然有些尴尬,也笑了。
苦杏小脸儿已经通红,用双手蒙住自己的脸。推开门要跑,却一头,在刚进门的大铁锤身上,撞了一个结实。
石板河的清流(八)反对上山下乡,就是反对毛主席
上回说到,苦杏一头撞在大铁锤的身上。大家笑得更厉害了。苦杏跑掉了,牛皮桶子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小椿儿神色十分尴尬。大铁锤却笑着走过去,拍拍小椿儿的肩。大家说笑了一回,事情也就算了。
文革的风越刮越猛,文革时的谣言多。牛皮桶子打听到,城市青年上山下乡,是受了资产阶级反动黑线的迫害,所以,应该“杀回省城闹革命”。
牛皮桶子,小椿儿和朋朋最积极,小跳跳巴不得有个机会能回省城。曲贞早就答应了,要带苦杏到省城逛逛。只有大铁锤,始终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山民们,从来就认定了,这些从省城来的青年的特殊地位。他们要回省城,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儿,没人阻拦他们。
不少下乡青年返回城里,聚集在民政局门前,要造反,要揪,要批,要斗。他们刷标语,贴大字报,心中有不平的,便在大字报上极力地宣泄。
到处都在批,到处都在斗。他们那些几个人,闹来闹去,始终没有闹出什么结果,
大铁锤很快就重回清流村去了。曲贞带着苦杏,在省城呆了六个星期。省城里开始乱了起来。曲贞就带着苦杏,也回清流村了。
牛皮桶子怕乱,便跑回清流村。但过了不久,又来回跑了好几趟省城。
小跳跳一直在家里呆了一年多。直到毛主席亲口说了,“革命委员会好”,各级政府以“革委会”的名义,重新开展工作。上山下乡的意义才再一次被肯定。
有关文件指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伟大战略部署。反对上山下乡,就是反对毛主席。
城里,各个街道的居民委员会也积极配合,清理“回流,盲流”人员。小跳跳也只好回清流村了。
小椿儿喜欢热闹,哪儿有武斗就往那里跑。後来,棍子棒子打得不过隐了,大家一轰,去军库中抢枪。小椿儿得到了一些子弹和手榴弹。他把子弹橇开,烧火药玩。在他想橇开手榴弹时,被炸死了。
朋朋的母亲早已去世,父亲不太管他。他在一次“横渡长江”的纪念活动中,和别人发生了冲突。那次纪念活动,组织混乱,死了不少人。朋朋的尸体,在第二天被发现了。
石板河的清流(九)苦杏和六狗儿带头破四旧
上回说到,文革的火一烧起,到处就乱了一回。不少下乡青年返回省城造反。曲贞,大铁锤和牛皮桶子,很快地回到了清流村。
他们一回来,就立刻有几位石板河中学的学生,跑来向他们“取经”。
曲贞是个本分人,给那几个学生择重讲了前一年夏天,发生在省城的“破四旧,立四新”。
牛皮桶子指着苦杏说:“要造反,先得造这小丫头片子的反,小小年纪就许下婆家了。”
牛皮桶子本来只是开的一个玩笑,哪知,去过一趟省城的苦杏,却大大方方地说:“要造反,我自己来!”
苦杏找来六狗儿:“婚姻,由父母包办,是四旧,咱俩的事,是父母做的主,从今天开始,我不认了。”
六狗儿常和这些城里来的青年们一起玩,早就被牛皮桶子,小椿儿和朋朋调侃过很多次,连想都没有想,就大声说道:“你不认,我也不认。”
学生们的“取经”兼“造反”,一下就有了这么了不起的成果,第二天,这则破四旧的成果,被写成大字报,贴在了古村石板河镇的好几处地方。
苦杏和六狗儿带头破四旧,一下就影响了全公社,据说,在破四旧的活动中,全公社有三百多对娃娃亲,解除了婚约。
事实上,到最後真的解除了婚约的的,也没有几对。那山里,人就那么几个,筷子就那么几双,山里头闭塞嘛。破四旧,比大城市晚了差不多一年,也没有什么特别激烈的事件发生,这是题外话。
等到小跳跳回到清流村,告诉大家小椿儿和朋朋的遭遇,大家不免都叹息了一回。
不久後,六狗儿参军,被征为新兵,马上就要离开清流村了。
正好也在这个时候,曲贞被指派,到清流村民办小学,当临时代理老师。
石板河的清流(十)苦杏的一对大眼睛有点儿浮肿
上回说到,六狗儿参军,就要离开清流村了。曲贞清点了一下自己的东西,三年前下乡时得到的红色封皮日记本,只有在第一页上写了一首自己的诗。曲贞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送给六狗儿,想了一下,就在诗的下方加上了两行字:
高六苟同志光荣入伍纪念--感谢多年来的照顾与帮助。龙曲贞
六狗儿的阿大是生产队长,在本村学校需要添补教师时,一力推荐曲贞。曲贞喜欢当老师,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
大家都为六狗儿参军高兴,只是不见了苦杏的身影。
那天早晨,一抹朝霞,画在石板河清流溪的那端。大家早早就起床了。
牛皮桶子的声音最响,一大群人簇拥着六狗儿,要送六狗儿去古村石板河。
六狗儿穿上了绿色的新军装,虽然还没有帽徽和领章,但合体的军服,使这个山村小伙子看起来,神采奕奕,威武英俊。
曲贞要给学生们上课,不能远送,就在村口向六狗儿告别。大伙儿拥着六狗儿上了路,六狗儿的身影远去了。
太阳升起来了,给远去了的六狗儿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送行人的说笑声越来越远,曲贞,仍旧在村口的路边,呆呆地立着。
一身狗叫唤醒了曲贞。曲贞转过头来,看见路边的竹丛中有一条浅红的影子闪了一下。
“苦杏,别躲了,我看到你了。”曲贞笑着。
苦杏扭扭捏捏地从竹丛中绕了出来。她身上穿着一套从省城买回的衣裙:浅红色,圆领的小衫儿,翠蓝底黑点红花的裙子。
苦杏的一对大眼睛有点儿浮肿,脸色灰白。
石板河的清流(十一)六狗儿的来信
上回说到,六狗儿参军,大家送行,苦杏却只能躲在竹丛中偷偷地相送。
原来,苦杏在破四旧的口号下,和六狗儿解除了婚约,被家里人好好地骂了一通;南北两村的队长,多少有些磨擦,六狗儿的阿大笑咪咪地喝了一口茯苓酒,只说了一句:“退了就退了,拉倒就拉倒。”
如今,六狗儿去当兵了。能入伍,就是半个英雄。看着连招呼也不打,就远去了的六狗儿,苦杏心里头酸溜溜的,不是个滋味。
曲贞说:“傻妹子,你们之间的关系很简单呀,你要是愿意,就给他写信。”
苦杏扭扭捏捏地说:“我要是写信给他,他不会扫我的脸么?旁人不会笑话我么?”
“当然不会!”曲贞认真地说。
曲贞帮苦杏造了一封信。两个月後,曲贞收到六狗儿的一封回信:
龙曲贞同志:
你好!
来信收到了。信虽然是由李苦杏同志署名,但我知道里面的每一句话,都是你说的。李苦杏同志不可能说出信中的那些话。
我们这里,每个人收到信,都给战友们都传着读。我也把你的信,让全班的战友都读过了。我告诉战友们,你是一位小学老师。战友们说,你在信封上写的字,非常好。但是,为什么信中的内容,却让一位字写得不好的人重抄一遍呢?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在你送给我的日记本上,写着的那首诗,虽然比较缺乏革命的精神,但我读起来觉得非常好。我也不知道好在哪里,反正我觉得好,
报纸上说,苏修正在我国的领土上,蠢蠢欲动。战友们的情绪非常高昂!前天师长给大家讲了话,会一散,战友们都写了请战书,要求到北边去,以我们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保卫我们社会主义祖国的红色江山!
我们目前的训练抓得很紧,实在没有时间多写信。请代我向铁锤同志,牛平同志,桃佻同志,苦杏同志问好。
致以革命军人的敬礼!
李六苟
1969年元旦
石板河的清流(十二)窑匠标叔要娶媳妇了
上回说到,六狗儿参军,没有向苦杏告别。苦杏觉得失落。
20岁的曲贞,为不太会写字的苦杏造了一封信,却被大大咧咧的六狗儿,回一封信,直接了当地点了出来。
牛皮桶子并无恶意地编造了很多笑话。女孩儿生性敏感,曲贞怕引起大家的误会,便只是在大铁锤写给六狗儿的信上,附上了几句问候的话,作为回信了。
时光过得飞快。春耕,夏锄,秋收。算算,曲贞他们下乡已经六年。邻近的村里又来了一些知识青年,牛皮桶子象个游神,四处漂流,也没有人管得下他。
山村中生活单调,艰苦。自从当上小学教师後,曲贞就从苦杏家搬到学校里面住。有些自己做不来的事,过去有苦杏帮着,现在苦杏也疏远了。
小跳跳本是曲贞的一个伴,最近上调公社,去了古村石板河,曲贞一下子便觉得孤单了。
大铁锤是个心细的人,经常会为曲贞劈柴,挑水。
没有约定,不需要事实。尽管大铁锤对谁都很好。可曲贞总觉得自己和大铁锤的关系很特别。
小跳跳走了,苦杏还在学写字。她不去找当老师的曲贞,却喜欢到窑匠标叔家里去找大铁锤。
牛皮桶子说:“苦杏,标叔要娶媳妇了,给你阿大说说,咱搬到你家去住,好不好呀?”
苦杏愣了一下,说:“好啊,非常欢迎!”
“是欢迎我们两个人,还是欢迎大铁锤一个人啊?”牛皮桶子追问。
标叔带着一股茯苓酒的味道说:“没事,我这屋子宽敞,等我的媳妇进了门,咱再多搭上一间厢房就得。别走了。”
标叔已经四十多岁了,前不久,亲戚介绍了一个山里的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小寡妇。
标叔喜欢喝酒。酒醉後乱骂人,不醉酒的话,倒是个极为爽快的人。
生产队的出了买瓦的钱,大家一起动手,在标叔的房子侧边,用泥土坯盖造了一间厢房。
标叔神采飞扬,还有一个月,媳妇就要进门了。
石板河的清流(十三)标叔浑身的臭汗味让曲贞作呕
上回说到,窑匠标叔要娶媳妇了。
牛皮桶子的消息灵,他说,标叔要娶的那个小寡妇悔了,不愿嫁标叔了。
原来,山民中流传着一个旧日陋习:在撮合婚姻时,中介人往往会隐藏,或假造当事人的某些情况。等生米煮成了饭,大家哈哈一笑,也就算了。
标叔已经43岁,中介人却说他是33岁。小寡妇才23岁。冲着标叔有个窑匠手艺,也就答应了。
小寡妇知道了实情後,将中介人骂了一通:“我阿大才43岁,你怎么就这么缺德呀!”
中介人一脸灰土地将标叔送过去的礼品,退还给标叔,却又不肯给标叔说实话,只是敷衍说,那小寡妇有另外一头亲,是个伐木工人,吃国家粮的,所以把标叔给退了。
那天晚上,正碰上古村石板河放电影,村里人沿公路走20里路,去看电影。在清流村,走20里山路,只当是串门一样。
曲贞没有去看电影。挑水的桶坏了,大铁锤帮她修。曲贞就去大铁锤那儿取桶。天已经黑了,曲贞在窑匠家的厢房外叫了两声,没人应。
她推开窑匠的门,走了进去。屋子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油灯下,标叔正在一个人坐着喝酒。
曲贞问了一声:“大铁锤不在么?”
标叔没有回答,惺忪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曲贞。曲贞正要退出去,标叔猛地从桌子边站了起来。
曲贞大吃一惊,刚要叫喊,却被标叔一把死死地抓住了。标叔浑身的臭汗味让曲贞作呕,满嘴的茯苓酒气,喷在曲贞的脸上。
石板河的清流(十四)半截塔似的男子汉,跪在了地上
上回说到,曲贞去窑匠家找大铁锤,大铁锤不在。曲贞正要转身,却被喝醉了的标叔一把抱住。
标叔含糊不清地骂到:“你这个骚妖精,各老子今天不撕了你,各老子就不是,不是男人!”
曲贞死命地挣扎,高声尖叫道:“标叔,放开我,我是曲贞!”
“嘶”地一声,曲贞的上衣被撕开了,曲贞觉得眼睛一黑。。。
门“砰”地被人一脚踢开,大铁锤闯了进来。
大铁锤死命地推开标叔,标叔喝红了的眼里冒着火,含糊不清地骂到:“你这个吃公粮的死杂种!”一把将大铁锤勒得死死的。
大铁锤的力气也算是大的,可敌不过窑匠标叔的那两条铁似的胳膊。
大铁锤被标叔勒得喘不过气,手在桌子上抓过了一只碗。正待要向标叔的头上砸过去,手已经举到半空中,却突然将碗扔掉了。
这时标叔的手稍有松缓,大铁锤一下挣脱了标叔。
标叔象一摊泥一样,软下来了,跪倒在了地上。
在一旁目瞪口呆,衣衫破裂的曲贞,这时才象突然醒过来一样,一把抱住大铁锤,放声地哭了起来。
标叔的酒,被这么一惊,也完全醒过来了。一个半截塔似的男子汉,跪在地上,把头顶住地面,也放声地大哭起来。
曲贞还在哭,大铁锤把曲贞牵到椅子上坐下,拉过一件上衣,让曲贞穿上。
村里还有些没有去看电影的人,听得打闹,赶了过来。
窑匠标叔还在痛哭。闻讯赶来的北村队长,找了几个人,连夜将标叔送到古村石板河去了。
石板河的清流(十五)把她当妹子;把他当朋友
上回说到,标叔酒醉後,误将曲贞当了那个小寡妇,还将大铁锤当成那个“吃公粮”的,几乎勒了个半死。
打铁锤抓到一只碗,却没有用碗打标叔。标叔虽然後悔,却正不巧赶在风头上,被抓到县里去了。
老实的曲贞,有了这么一场风波,反而因祸得福。公社妇女联合会,教育革命领导小组,都知道了曲贞。同时,曲贞教出的几个小学生,到公社读中学,成绩全部第一流。
在曲贞的内心世界里,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22岁的曲贞,被标叔撕裂了衣服後,曾抱住大铁锤疼哭。大铁锤为她遮盖,使她不至于在众
人面前太难堪。
曲贞从这以後,反而看到大铁锤就觉得羞赧,有些事,以往总是求大铁锤的,现在他反而有意地躲着大铁锤,挣扎着,自己去做。
苦杏已经19岁了,家里人给她说下一门亲事,苦杏死活不答应,在家里闹翻了天。牛皮桶子打听到,苦杏在家里说,她要嫁给象大铁锤那样的。
大铁锤说,我只当苦杏是我的小妹子。大铁锤不怕流言蜚语,还是象往常那样对待苦杏。
六狗儿给曲贞来过很多信,曲贞的回信通常很简单。她也是将六狗儿当朋友,她知道六狗儿的意思,她也知道,那不可能。
又过了一年,大铁锤来找曲贞,县砖瓦厂招工,只要男的,不要女的。大铁锤被选上了,但他不想去。决定先留下来。曲贞明白大铁锤的意思,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曲贞能说什么呢?她只恨自己是个女的,招工都只要男的,现在,大铁锤能有机会去当工人而不走,这以後会是怎样的呢?
牛皮桶子对曲贞说:“砖瓦厂?我才不去呢,不过,大铁锤这次不去,以後恐怕就难了。砖瓦厂是个做力气活的地方,政审不严。大铁锤傻乎乎地放弃这个机会,恐怕就得老死在清流村罗。”
牛皮桶子一走,曲贞心里觉得好惨!大铁锤出身不好,还有砖瓦厂可以去,可自己是个女的,已经招工三次了,都只要男的。
曲贞对大铁锤说:“上砖瓦厂是个机会,你的家庭出身对你有影响,政审这一关,很难的,现在有这个机会,你要不走,你以後很难再有机会的。”
大铁锤半天没说话。沉默了片刻,才说:“我到这儿来,原来就没有打算再离开。我已经不再想坚持什么了,可是,你该怎么办呢?要走的话,等你离开了,我才会考虑的。
石板河的清流(十六)大铁锤要娶苦杏
上回说到,曲贞和大铁锤有心相印,却难以相互剖明。
虽然另有苦杏衷情于大铁锤,六狗儿也经常给曲贞写信,言辞之间少不了影影约约地有那个意思,但大铁锤和曲贞都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曲贞突然接到一个通知,到古村石板河开一个会。
原来,大学,大专和中专学校联合招生,曲贞现在是全县上下知名,再加上曲贞所在村队长的极力推荐,曲贞有份参加入学测试。
曲贞的考分全县第一,被省城的师范学校录取了。
曲贞在古村石板河和已经结婚了的小跳跳一起呆了很久,出门乘车回村时,一个体魄魁梧的军人,露着雪白的牙齿,笑着向她伸出手。
曲贞抬头一看,天啦,原来是六狗儿!四年不见,六狗儿完全变了样。
原来,六狗儿在部队里表现非常好,一年前被提干,送到军校学习通讯。毕业後,将会调往南海舰队。
他这次是两个星期的探亲假,回家後,听说曲贞在古村石板河,便特意跑来找她。
曲贞和六狗儿一起回到清流村,学校的老师,校长,两个队长,大铁锤,牛皮桶子,苦杏,还有不少村民都来了。六狗儿将在部队里前後几年的话,和大家一起扯了一通。
曲贞也将去县里考试,被省里的师范学校录取的情况,以及回到古村石板河,公社领导的态度,讲了一遍。下一步,就是政审了,公社的领导都说,不会有问题的。
大铁锤突然笑了一下,说,有件事想让大家知道,他已经和苦杏的父母要求过了,想娶苦杏。
曲贞被大铁锤突如其来的决定给惊呆了。她明白,大铁锤这么来一下,是想让她放心的走,他不想影响她的前途。
曲贞回头看看苦杏,苦杏已经在大铁锤当众宣布时,悄悄地离开了。
石板河的清流(十七)阿大去开会了
上回说到,曲贞被师范学校录取了。曲贞在清流村已经呆了七个年头,现在是一伙六个人中,唯一一个重新回到省城的人。
大铁锤要娶苦杏的决定,让曲贞感到非常意外。她能明白大铁锤的用意。可曲贞虽然在感情上难以接受,却也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在六狗儿意欲向曲贞作近一步地表达前,曲贞就把关卡给先设得牢牢的:新环境,要学习,个人感情的事情,一切暂时免谈。
曲贞接连给大铁锤写了几次信,只收到一封回信,信中附有一张大铁锤和苦杏的结婚照。
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曲贞在师范学校学习了两年,然后又去当小学老师,当然是正规的老师了。
曲贞毕业後的三年里,成为了一位得到很多家长敬爱的好老师。28岁的曲贞,婚姻问题受到好几个人的关心。学校的校长,一定要为曲贞介绍一位对象。
曲贞碍不过面子,只好敷衍,要求过了暑假再说。
1977年夏天,曲贞到阔别了五年的清流村。
到村里时,正是下午两点钟。村里人都干活去了,村里静悄悄的。曲贞先到南村队长,也就是苦杏的家。
门开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在剥青豆。屋子里没有别人,曲贞蹲下来,和小孩聊天: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叫弟弟。”孩子连头都不抬。
“弟弟,你阿咩是不是叫苦杏?”
“阿咩叫李苦杏。”孩子纠正曲贞的称呼。
“你阿大呢?”
“阿大去开会了,阿大要开很久的会。”
曲贞“喔”了一声,正要接下去说话,门外进来一个人。曲贞抬头一看,正是苦杏。
石板河的清流(十八)曲贞心里觉得痛,强压住自己的眼泪
上回说到,曲贞在接受别人介绍的对象之前,回到石板河。到清流村见到了苦杏。
曲贞握住苦杏那粗糙的手,苦杏先是一愣,随後就眼泪流下来。
“你来晚了一点,他走了。”苦杏抹了一把眼泪,对曲贞说。
曲贞微笑了一下:“孩子已经告诉我了,他阿大开会去了。”
苦杏手蒙着脸:“他不会再回来了。。。”
苦杏告诉曲贞,大铁锤在去年年底去世了。大铁锤当上了副队长,主管山下的烧瓦窑,山上的果药杂。
标叔劳动教养两年後,回到生产队里。标叔完全变了,脾气暴躁,常常醉酒。没钱买酒,偷偷将窑里的瓦卖给别人,私下收钱。
大铁锤不想将事情弄大,和标叔夜谈。标叔竟将大铁锤勒死了。
曲贞看着眼神呆板的苦杏,叹了一口气。
苦杏说,阿大这几天老在劝她,女人家年纪轻轻地,守着总不是个长法,阿大说,有人介绍山外巡检司的一位泥水匠,今年38岁。苦杏要曲贞帮忙给拿个主意。
曲贞心里觉得痛,强压住自己的眼泪。正想着找个话来搪塞,苦杏突然扔开了话题:“曲贞姐,你知道不,六狗儿死之前,还念你的名字咧。”
“什么什么?”曲贞这一下真给大蒙了。
苦杏说:“你不知道么,六狗儿牺牲了,是烈士咧。”
曲贞觉得一阵昏眩,她连忙在一张木头椅子上坐了下来。
苦杏知道的也不多。只说,六狗儿家是烈属,很光荣的。
曲贞告辞了苦杏,来到六狗儿家。
石板河的清流(十九)她的魂魄渐渐地飘离了这个世界
上回说到,苦杏告诉曲贞,大铁锤已经去世,六狗儿已经是烈士了。曲贞便高辞了苦杏,来到了六狗儿家。
六狗儿的家门口,春节时贴的对联已经褪色。门框上方是四个大字:“光荣人家”。
六狗儿的阿大不在家。从后面厨房里,钻出了一个看来年纪相当大的婆婆。曲贞吓了一跳,自己离开清流村才五年,六狗儿的阿咩,已经那么老了。
算来,六狗儿的阿咩也只不过才五十左右,可嘴里的牙齿已经落下了好几颗。
扁着嘴的阿咩显得很惊奇,眼盯着曲贞很久,才大叫一声:“哎呀哟咧,是曲贞呀!”
六狗儿的阿咩,牙齿缺了太多,说话有些含糊。曲贞上前抓住“老人”的手,老人先还笑着,突然,下嘴唇开始颤抖起来。喉咙里一阵呜呜想之後,眼泪慢慢地从老皱的眼皮中流出,几分钟後,老人才哭出声来。
已经憋了很久的曲贞,随着老人的呜咽,大声地痛哭起来,曲贞使劲地抱住老人,在这时,她只觉得自己心里有塞得太满的悲伤,要这么彻底地倒出来。
曲贞最后的知觉是,她知道自己在哭。她哭着,她的魂魄渐渐地飘离了这个世界。
第二天早上,曲贞才清醒过来,很多人围着她。曲贞抓住六狗儿阿咩的手,轻轻地说:“阿咩,我看见六狗儿了,他说,他留给我了一封信。。。”
老人的小眼睁得很圆,嘴角拉向一边,象是在哭,也象是在笑。
“你昨晚看到六狗儿啦?”老人认真地问道。曲贞肯定地点了点头。
老人说:“那就是了,县里的干部,陪部队上的人来过了,说六狗咽气时,嘴里说的是“出阵”啦,就有人猜,那是在念着你的名字。”
曲贞点点头,又问:“阿咩,六狗儿是不是留下一些信?”
老人摇摇头,又点点头,拿出了一个红皮日记本。曲贞认得,那是六狗儿参军前,她送给六狗儿的礼物。
石板河的清流(二十)我是否会悲叹,人生很短
上回说到,曲贞在哭昏过去时,看见两年前牺牲了的六狗儿。六狗儿告诉曲贞,有封信是留给她的。
六狗儿的阿咩递给曲贞,六狗儿的遗物,那本红封皮的日记本。曲贞打开日记本,里面写的是六狗儿当兵第一年的日记。
日记的首页被撕了下来,折成四折,夹再日记本的中间。
折成四折的首页,边角上已经被磨损,可以看出,这页纸曾被六狗儿长时间里带在身上。
曲贞打开首页纸,正面是曲贞十年前写的诗:
总想在人生的路上
留下一段无暇的时光
总想在金色的秋天里
得到最丰厚的收藏
幸庆自己能赶上
时代的灿烂和辉煌
天天告诫自己
不要让人生留下遗憾
太阳下去了又上来
晨曦驱赶着月光
青春就在我身边
我很怕青春的消亡
我珍惜每一抹黄昏
也珍惜每一缕霞光
对着清流的山泉我问自己
我是否会悲叹,人生很短?
诗下面,还有自己亲笔写的:
高六苟同志光荣入伍纪念--感谢多年来的照
顾与帮助。龙曲贞
翻过背面,六狗儿写着:
龙曲贞同志:
不知还能不能见到你。领导要派我们到南方某
地,执行一项保卫我们伟大祖国的任务。任务
很艰巨,我们都已经向党组织和上级首长写了
决心书。我们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完成
党和人民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
有几位战友写了,有几位战友没有写。我有很
多话要对我的阿咩和阿大说,但我有更多的话
要跟你说。
我只想告诉你,我想立功。我想让你知道,这
个六狗儿是个为革命不怕牺牲,不怕流血的英
雄。纸太小了,只能写这么多。
信没写明日期,但曲贞相信,六狗儿已经告诉
她了,六狗儿生命的最後一刻,是在中国南方
的大海上。
啊,大海,曲贞从来没有见过蓝色的大海。
石板河的清流(后记)
事实上,本来还可以接着往下写,但那会冲淡木匠意欲要说明的主题。
什么是木匠的主题呢?木匠早就说了,只想心平气和地讲个故事。谁对木匠的故事的真实性有任何怀疑的,木匠可以提供更详细的资料,这恐怕也算是勤写日记的好处。
用小说的方法图解政治理念,没有人会接受的。争辩的双方往往说:“拿出证据来!”什么是证据?一大堆数据,再加上一个统计方法。
见鬼了,你的!这世界上的最大谎言,就是由“统计”这种方法编织出来的。
于是,讲一个自己所知道的故事,就是木匠最好的方法。
奇奇有一次问老忠,为什么老忠那一代人。。。这个故事,也算再一次回答奇奇。
木匠写了曲贞,和曲贞写在日记本首页上写的那首诗。请奇奇将曲贞的那首谈不上任何才气的诗再重新读一遍,也许就更能理解木匠那一代人。
在“老知青”中,邢燕子,侯隽是一种类型。但木匠相信,曲贞这种类型,更能代表知青的大多数--他们曾有过理想(幻想)但他们必须屈服于现实生活。
大铁锤这个人物是相当普遍的,“我现在已经不在坚持什么”就是一种无奈。
早就死掉了的小椿儿和朋朋,木匠不想多写,因为那与木匠的故事主题无关。
现在还(残)留在乡村,乡镇,各县的大城市去的老知青,大概差不多就是小跳跳那样的情形了。
各位注意到了没有?木匠到後来不再细写的,就是“牛皮桶子”。
这贴“后记”的一个主要目的,也是给牛皮桶子的结局,做一个交待。
文革前的知青,在他们到乡下时,根本就没有想过,还要再回到城市,他们是要去“建设新农村”的。
文革後,城市青年一刀切地下。後来,招生,招工,入伍,提干,搅破了这种宁静。“扎根”只是那些无可奈何的人的归宿了。
福建有个李庆林,写了一封信给毛泽东,诉说他下乡的孩子如何如何苦。毛泽东亲笔回信:
寄上三百元,聊补无米之炊。全国此类事甚多,容当统筹解决。
毛泽东的“统筹解决”是什么?木匠没有看到,以後也不可能有人看到。79年後,下乡知青,能回的差不多都回城了,甚至向小跳跳这样的,不惜以假离婚,假生病来达到回城的目的。
奇奇,你想知道谁最痛苦吗?如果你在现实生活中找到了“牛皮桶子”,他大概不会活得很潇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