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s]http://www.tudou.com/v/lDeO5qnhcyY[/fs]
德国作曲家门德尔松生于1809年,今年2月3日,是他诞辰200周年纪念。
门德尔松是一个在价值认定中遭遇不公正的作曲家。原因一,以浪漫主义的简单标签,许多人因他作品中难有那种飞扬跋扈的感觉,就觉得他不够浪漫。原因二,我以为多少与希特勒当年对他的封杀有关。希特勒不喜欢他的音乐,表面是因为他的犹太血统;实际上,希特勒更认为,他音乐的孱弱,是对德国精神的损害。
门德尔松的音乐现在被使用最多的,是他给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配乐中的《婚礼进行曲》。这个隆重庄严、类似宫廷舞曲的节奏,现在已经成为最好的婚礼祝福。而他的另一首普及程度极高的歌曲《乘着歌声的翅膀》,也已经成为最美的爱情记录。这首歌的歌词是海涅的诗,我至今固执地认为,最好的演唱者是西班牙女高音安杰莱斯(Victoria de Los Angeles)。“乘着歌声的翅膀,心爱的人,我带你飞翔”,她带给人一种那样梦幻、圣洁的温暖。
门德尔松演奏概率最高的作品,是他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它被列入四大小提琴协奏曲之末。之所以屈居最后,篇幅是一方面——在四大协奏曲中它篇幅最短,在浪漫主义时代,篇幅决定着容量。这首协奏曲前两个乐章主奏小提琴所表现的主题,其实都美到婀娜无比,但它们太多感伤,似乎随时会被伤害,只能被人小心翼翼地呵护,所以非一种情感强度——没有其他三首协奏曲那种如泣如诉,那种激动到难以自已。而主奏小提琴与乐队的对话,又更多强调匀称。这种匀称建立在不过度的前提下,乐队对主奏小提琴的激情刚刚触发,往往就适可而止。这就使一些人以贝多芬或柴科夫斯基为标签,感觉他的气度不够。其实听门德尔松,应以海顿、莫扎特、舒伯特为谱系,他是古典主义基础上的浪漫主义,其精妙在舒适温馨,在精确的节奏。而我喜欢他洒脱精巧的快速进行常常胜过他甘甜的抒情慢板,比如这首协奏曲的第三乐章,不需惊天动地,不需淋漓尽致,雅致的节奏中渗透着一种无忧无虑、目无旁人,完全是精神贵族的自得其乐。
除这首协奏曲外,管弦乐中脍炙人口的还有《芬格尔山洞》和以《苏格兰》、《意大利》为标题的两首交响曲。《芬格尔山洞》是他20岁时所作的一首交响诗,演奏时间仅10分钟左右,描写赫布里底群岛上以苏格兰英雄芬格尔命名的岩洞,从海水舒缓地荡漾到海岩冲激,云影与海风嬉戏,阳光在海面上自娱自乐,结构精致无比。因为这首作品,瓦格纳才感叹说门德尔松是“一流的风景画家”。
《苏格兰》与《意大利》是他一生共创作的五首交响曲中的第三与第四。两首交响曲篇幅都是半小时左右,《苏格兰》从酝酿到最后完成,历时10年多,意味比《意大利》深邃,所以两者相比,应该先听《意大利》。
《意大利》从头到尾流畅漂亮至极,尤其是听已故意大利指挥家西诺波里指挥的版本。这首交响曲的第一乐章,我听成洒脱、活泼的宫廷舞曲集成,一种干净、明朗进行中的欣喜。这是门德尔松1832年23岁在意大利处处被簇拥的感觉,他自称自己成了“青年王子”,似乎占据了所有美妙。这个欣喜主题的发展,每一部分乐器组织都是那样无懈可击。第二乐章描述一个朝圣者行列,是那种圣洁祈祷中的纯净,每听都使人感动万分。第三乐章用了稍快的中板速度,听觉上似乎就有了第二个抒情的慢乐章,我在朝圣者步伐的基础上,将它听成是在宗教怀抱中的温暖,中间部木管的表现,尤有温柔乡的感觉。最后一个乐章,是快速的意大利古老的萨塔莱罗舞曲,表现罗马狂欢节的忘乎所以,其间又绝无粗俗。
《苏格兰》的乐思源于门德尔松1829年20岁时面对1566年玛丽女王在爱丁堡圣十字架宫中的居室,所以完全是以对玛丽女王命运的感叹来表达苏格兰。它呈献给维多利亚女王,维多利亚女王是玛丽女王的第九代孙女。
以玛丽女王来体会这首交响曲第一与第三乐章的第一主题,你就可以被其中叙述的苏格兰命运所感动。玛丽女王之悲剧性,在我看,不仅因为她按世系应是英格兰王位的第二号继承人,也不仅因她的第一位丈夫,后来成为法兰西皇帝的弗朗索瓦早逝,她18岁早寡,回到苏格兰就成了异教徒。现在对这首交响曲第一乐章的解读,都停留在门德尔松记录他当时看到的“迂回的楼梯,追踪者就通过这楼梯,在一间小屋里发现了里齐奥,将他从屋里拖出,隔了三个房间在拐角处将他杀死”上。人们一般也都只记住了历史上玛丽女王这个宠臣、意大利歌手里齐奥(David Rizzio)因与女王私通,被她第二任丈夫达恩利率领的贵族们杀死的记载,忽略了背后,女王实际才是权力维系与争夺中的羔羊。
《苏格兰》的第一乐章,我以为是以哀叹的语气叙述美貌绝伦的玛丽女王陷入的多舛的命运——似乎总与美满幸福错过,凶险一直追随一生,究其根源,都因权力作祟。其中激动的快板部分,是表现玛丽所经历的疾风暴雨般的打击,这种打击中的无力特别感人。第二乐章是这首交响曲最精妙处,那个欣喜的主要主题,似乎是描写门德尔松当年从朽坏的古堡,将目光投向头顶无垠的蓝天,表现那种清澈着的明净。第三乐章,玛丽命运的叹息再回来,柔美伤感到无以自制,第二主题则像在哀叹古堡的荒漠。中间强有力的部分,我理解为岁月强大无情的遮蔽——对女王命运的悲叹也就渺茫流逝在广漠的岁月中。最后一个乐章是忘却这一切,女王的美丽变成苏格兰高地绚丽的色彩,成为苏格兰精神的升华。它的尾声,在一丝对苏格兰叹息回来后,是庄严的发自内心的颂歌。
(本文选自《三联生活周刊》2009年第4期 作者:朱伟) |